由上海市委宣传部与青海省委宣传部、上海广播电视台、青海广播电视台联合出品,上海广播电视台纪实频道制作的《格萨尔的英雄草原》三集电视纪录片,系统完整地再现了《格萨尔王传》史诗在青藏高原传播的人文形态与地理特征。用电视纪录片的方式,生动、雄浑地展现这部藏民族伟大史诗的概貌或整体的传播形态,在中华民族史诗的研究传播中既是第一次,又是一种成功的探索。电视纪录片,恰恰能够以它特有的真实生动的形式,活态地记录下这种人类历史上以藏民族为主的最为独特的史诗传播方式,神秘、壮阔的民族心理和自然背景都能得以较为理想的呈现,确实功莫大焉。
人类之所以重视史诗,因为它是人类诗歌记忆中关乎集体情感表达最为宏大的经典。一般情况下,史诗都是有文字记载的经典,对史诗的传播需要准确,但是《格萨尔王传》这部史诗却有两个不同的特点:第一,在漫长的传播过程中,几乎很少有文字记载,基本依赖口传;第二,它是开放式的,在一千年左右的传播中,无数的传播者既在不断传播,又在不断创造,即使现当代,这种状态依然在延续。
1716年在北京出版了有7章内容的木刻版格萨尔故事的蒙文本。18世纪下半叶开始,在俄国、西欧也开始了《格萨尔王传》的研究工作。据资料记载,以前西藏僧人的手抄《格萨尔王传》共有16部,每一部都是一个单独的卷集,有的卷集有数千行诗,有的卷集有数万行诗。从近些年整理出版的情况来看,内容一次比一次庞大,卷集字数也越来越多,眼看超过百部,最经典的也有30多部,约180多万行。无论不同艺人演唱中《格萨尔王传》有多少行诗句,这部口传了千年时间跨度的史诗,一旦用文字记载下来,等于转换了一种新的传播方式。这种现象虽然与口传史诗的特点相背离,但因为文字的传播力量,促进了整个世界对这部史诗的好奇与关注。近几十年以来,虽然各种流传种类不同的格萨尔史诗被整理成藏文版与汉文版陆续出版,却并不影响格萨尔史诗仍然以它独立的口传的秘密方式继续在青藏高原上传唱与扩展。
岂止青藏高原,按照学术界说法,关于《格萨尔王传》传唱涵盖的地域范围非常广阔,从热带的恒河到寒带的黑龙江,从阳光充足的黄河流域到阴雨连绵的勒拿河畔,都能听到传唱这部漫无边际长诗的唱段。很久以前,不仅藏族人在传唱,突厥人和蒙古人也在传唱,但传唱该史诗最集中的地区还是在青藏高原,而最核心的地带就在青海省的果洛一带,正如《格萨尔的英雄草原》电视纪录片所描述的那样,故事核心的种子大概是从这样一片神秘的草原向外播撒。地理上的果洛处于巴颜喀拉山与阿尼玛卿山之间,两山间广阔的地区大概就是格萨尔王降生与成长的故土——岭国。按纪录片中一位岭葱土司后裔的说法,格萨尔是岭葱的第六代王,这种说法可能有一定的根据。据说格萨尔王生于1038年,崩于1119年,在世81岁。自16岁赛马获胜登上岭国王位,并娶珠牡为妻,一生东讨西征,归并了150多个部落,完成了岭国的统一。格萨尔去世后,其显赫的征战事迹以口传的方式昭示后人。岭葱土司翁青曲加于公元1790年修建了“格萨尔王庙” 。故事中的人物及母题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所出处。 《格萨尔王传》的故事应该是自此原点开始,从果洛向四面八方扩散,由一代又一代的藏族人创化了他们心中最理想的英雄。
《格萨尔王传》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长的一部史诗,甚至是一部谁也无法统计出准确长度的口传史诗。更神奇的是,还没有一部史诗能像它一样,经由那么多的民众在口传中继承与创造。他们视神话、历史为现实,史诗的叙述者在最高的叙述境界中又是创造者,这在人类文化史上,是一道最为独特的胜景。藏族人中,有许多都可以吟唱《格萨尔王传》的部分内容,这部公认的史诗有一定的调式,有一定的故事元素,但情节却在一些艺人的传唱中一直在扩展。就仿佛一个民族从幼年时开始滚铁环,这个铁环至今无法停顿下来,因为他们不是生活在通常意义的现实世界,他们生活在自己的神话世界。许多艺人从小就学习听唱格萨尔的故事,当他们心智一旦成熟,突然有一天,他们就自己开始演唱《格萨尔王传》 ,并对自己能够自由演唱与创作新的格萨尔故事惊奇不已,常常认为非通神而不可。可以想象,民间众多的艺人都在传唱和创造着格萨尔王的故事,这故事当多么精彩、巨大和漫无边际,它无疑是世界上最长的史诗,也是经历了千年左右,仍然正在创作、至今仍无法终结的史诗。这部史诗不仅是对过去与当下的创造,更是对未来的创造,它无疑包含了藏族人最本质的宗教观念与生存观念,贯穿了过去、现在,又贯穿了未来。正如已故龙驿先生所说:“大概在世界上,唯有此一民族在今生的生存意识上是朝向来世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生存的所有意义都是指向来世的。 ”这就是在这片广袤的高原上,其文化之所以圣洁如初、亦浩瀚如未来的奥秘,也是为什么格萨尔王的故事一直要延续、扩展和永不完结的奥秘。
藏族人的文化不仅在寺庙和金刚般的因明论式中,也深藏在终日与山川草原为伴的民众内心, 《格萨尔王传》的传唱就是明证。
藏族艺人在咏唱中说:“英雄要解决的困难,像一条小河那样多。 ”永驻藏族人心目中的英雄格萨尔和贯穿这片草原上的小河,都是那样自然与美好。 《格萨尔王传》史诗不仅是想象与历史的结合,不仅是神性与人性的结合,也是大自然、飞禽走兽、山川万物与神性和人性的结合。据说在《格萨尔王传》这部史诗的结局,格萨尔王与王妃珠牡都升入了天国,而格萨尔的母亲郭牡去世后却甘愿被打入地狱,背负儿子格萨尔王在人世的孽债,替他消解罪恶与怨恨。在故事的创造者看来,格萨尔王虽然伏魔降妖、南征北战,同时他也伤害了许多无辜的平民,可谓原罪极大。由此可见,这个民族的思想是超拔脱俗与彻底通透的。
《格萨尔王传》需要从多方面研究。它是藏民族伟大的心灵史,也是青藏高原的一部百科全书;是世界屋脊,也是接通中亚与南亚的一扇窗户,是各种不同文化交汇融合的一个巨大平台。中原文化、南亚、中亚、西亚文化,都可以找到影响的痕迹。
珠牡,藏文意为母龙,那么格萨尔王就是真龙的化身,这与中原地区对王者的观念如出一辙。格萨尔王的母亲叫郭牡,据藏族学者白马茨仁的考证,这位去世后在地狱中替儿子受苦受难的伟大母亲郭牡是汉族女人,那么由此可以看来,格萨尔王具有汉族人的血统,因此我认为郭牡一词,很有可能是汉语“国母”一词的音转。另外,许多欧洲学者都接受法国研究《格萨尔王传》的权威人士石泰安的说法,认为西藏史诗中的格萨尔(藏文Ge Sar)一名,是由古罗马帝国的缔造者恺撒(Caesar)一词演变而来,可能受到经由大食(伊朗)而传去的东罗马帝国故事的影响,而俄国沙皇(Czar)一词与之也有源流关系。但其实,在藏语中,格萨尔一词本义是花萼、花蕊,那种叫做“格桑”的美丽鲜花,其实就是格萨尔的发音。格萨尔,既是藏族人心目中的英雄,又是藏族人心中永远开不败的花朵,现在开满了整个高原。
仔细探查一个民族精神外化的现象,常常会发现,不同地域的民族都有自己不同风格的腔调。腔调几乎变成了一种集体情绪交流的最为经典的方式。秦人有秦腔,藏人有《格萨尔王传》 。秦人豪爽暴烈,高亢时其唱腔能震破两颡,低沉时寸断肝肠;藏人信仰藏传佛教,对今生的遭遇和苦难比较超脱,他们的希望永远在天上和未来,那么在大地上吟唱时,其调式比较单一平缓,但是他们所传唱的内容,却丰富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