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中国画) 1962年 钱松嵒
中国美术馆藏
1949年4月23日,无锡解放,年过五旬的钱松嵒由过去以教书和卖画为生的旧时代画师,转变为一名文艺工作者。“他开始阅读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认识到‘讲话’的时代意义,明白了画家在社会生活中的位置、人生价值和创造人民大众喜闻乐见作品的意义” ——在7月31日至8月11日于中国美术馆举办“中国美术馆捐赠与收藏系列展:笔墨松嵒——钱松嵒诞辰120周年纪念展”期间,展览策展人、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陈履生这样回顾。
壮游万里话丹青
陈履生所了解到的钱松嵒,在国学方面的“童子功”有别于同龄人,从13岁开始对景写生,不断从现实山川中获取思考和灵感的源泉;新中国成立后,美术家社会地位的提高激励了他的创作热情,他画农民生活,表现新事物、新生活,赞美新的社会制度和广大民众新的精神面貌……而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1960年钱松嵒作为老画师参加“江苏省国画工作团”二万三千里的壮游,途经国内8个省。
此次旅途给钱松嵒带来了极大的触动。在展览展陈的75件钱松嵒诗稿、创作草图等珍贵文献资料中,一页《壮游万里话丹青》记录下了钱松嵒当时的真实感受:“到了嘉陵江,就联想到吴道子、李思训,他们都画过嘉陵江,他们受历史的限止,看不见今天嘉陵江的新貌,我们幸运地生在今天画嘉陵江,应该比吴道子、李思训画得更好。古人没有见过今天的东西很多,如拖拉机、大水库、汽车、洋房等,画本上当然不会有……继承传统和反映现实本来是发展的,不矛盾的。可是表现手法上总会感到生疏,甚而有大困难,我们应该打破老框框,解放思想,古为今用,今更胜古。 ”
展览展出了上世纪60年代钱松嵒创作的《激流放筏》 《嘉陵江上》 《北泉公园》 《沧江竹筏》 《三元古庙》 《历经千劫花更红》 《开路上黄山》 《万人浴海图》等一系列作品,包括中国美术馆馆藏的《红岩》 《常熟田》等作品。
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评价道,《常熟田》跳出了传统“三远法”窠臼,以一种鸟瞰的视角将原本应该水平展开的稻田“竖”了起来,同时采用“满构图”的方式将整个画面绝大部分的稻田进行了由实到虚的处理,单纯而丰富。 《红岩》用朱砂把种满芭蕉的土坡画成犹如赤霞的红色山岩,建筑前高入云天的古柏以浓墨点厾而成,衬以一丛丛用双钩法画出的芭蕉。黑、白、红色彩对比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力,烘托出气势磅礴的革命激情——这是中国山水画领域令人击节称绝的色彩创新。
锦绣江南鱼米乡(中国画) 1972年 钱松嵒
中国美术馆藏
老夫耄矣掀髯笑
谈及与钱松嵒最初的缘分,吴为山追溯至上世纪70年代他家中墙上挂着的那幅钱松嵒的作品《泰山顶上一青松》 。虽然这只是一幅印刷品,那时候的他却从中欣赏到了松树“矫矫千岁姿,昂霄犹舞翠”之风仪,“朝昏有风月,燥湿无尘泥”之气度,更感受到了“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之品质。更为惊喜的是,他曾在南京玄武湖畔写生时见到了恰好也在写生的钱松嵒本人。
“先生身材清瘦挺拔,满头银丝,长髯飘飘,年逾古稀而气质凌然出尘,其形象气质与我多年想象完全契合。多年之后,我为宜兴市创作钱松嵒塑像,便选择了他写生时的动作状态——其实正是我记忆中的钱先生形象。 ”吴为山说。
进入展厅,观众所感受到的钱松嵒又是怎样的呢?展览特别在三个主题板块“祖国山河抖擞描”“迢迢我自江南来”“拾翠披云寻我师”展墙上展示了钱松嵒的相关诗句:“撩我双眸万象娇,策筇橐笔不辞遥。老夫耄矣掀髯笑,祖国山河抖擞描。 ” (1984年题“近作展” ) “万壑千流扃一坝,浑流不复源浑浊。迢迢我自江南来,喜见江南飞北岳。 ” (1965年题《访浑源县参观恒山水库》 ) “橐笔金陵寄一枝,南宗北苑逝多时。老夫也乞江山助,拾翠披云寻我师。 ” (1979年题《六朝山色》 ) ——一个“掀髯笑” 、心境开阔的钱松嵒跃然而出。
观众可以从钱松嵒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所创作的《秋鸣》 《峻山行旅图》中感受到他面对祖国满目疮痍的忧虑与奋起抗争的心情,可以从上世纪50年代的《张公洞》 《牛首山铁矿》《煤城春》 《武州河上》等作品中感受到新中国生产建设的新面貌。“国画能不能反映现实? ”在展陈的一份手稿里,记者看到钱松嵒对于这个问题做出了提纲挈领的历史性梳理。他认为,中国民族绘画的优良传统是沿着现实主义道路发展的,从汉画砖刻、唐代仕女图、宋代《清明上河图》 、山水画“元四家” 、明清绘画的摹古再到“今日的复兴” 。他写道:“现实主义不是自然主义” ,要“通过现实事物发挥远大理想” 。
因着这样的思想,钱松嵒的笔墨始终追随着时代的变迁,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寻求国画改造与突破的国画家中的一员,他的作品营造出一种“伟大气派” 。譬如,作品《登华山》题识:“扪萝千尺幢,振袂白云中;腰脚行健弥,九天一老翁。 ”又如诗作《黄土高原》写道:“延河洛水绾层岚,沃土良田绿意酣。行尽山沟千万曲,原来陕北有江南。油油黍稷笑东风,万古高原不再穷。引水上山创奇迹,铁牛耕到白云中。 ”一首首诗作,无不传达着钱松嵒旷达不羁、襟怀洒落的爽朗与豪情。
拾艺人其谁归?
“从游泳中学会游泳,在传统基础上创新。 ”钱松嵒从未全然抛开传统,他认为传统本身虽然是旧的,但创作目的是新的,这是新与旧的辩证统一,即传统的民族形式必须与崭新的时代精神相结合。他将很多古人从来没有表现过的建设场景题材入画,如《筑坝》 《渔集》 《开凿映山湖》 《无数银山积海盐》中表现了人民辛勤挑担劳作的场景,他在《塞外晓行》 《古道驼铃》 《雁门关外黄花岭》等作品中描绘了很少出现在江南画家笔下的塞北风情。1960年的壮游写生让他对创作革命圣地题材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陈履生认为,在这方面,钱松嵒虽然不是先行者,但他后来的成就却是许多先行者难以比肩的。
在同时代的画家之中,钱松嵒深刻认识到生活与人文之于山水画创作的重要意义,将时代精神灌注于笔墨意境之中,以传统毫端追踪时代大势,表现时代变迁,实现了艺术的经世致用。哪怕沉浮于历史的浪潮中,钱松嵒也没有选择独善其身,而是以强烈的责任感和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对文艺工作者寄托了殷切期盼。在手稿《揭艺人之使命,告无锡美专一届毕业诸同学》中,他呼吁道:“然欲挽万劫于不复,布和平之福音,拾艺术恐没由,创人类之新生命,辟人类之新乐土,拾艺人其谁归? ”
“在20世纪的中国绘画史上,钱松嵒是一个特别值得研究的个案。他的特殊性在于其在时代影响下的由旧变新,由新而引领了时代的潮流,成为这个时代社会主流所期望的那种顺应潮流而又能在艺术上有所成就的一代名家。 ”陈履生认为,在1964年3月中国美术馆举办钱松嵒个展的55年后再次回望这一高峰,“依然可以看到鲜明的时代印记中透露出的历史和艺术的价值,依然可以看到他为传统水墨画在20世纪中期以后的发展所作出的杰出贡献,而这正是这一高峰巍然屹立的学术基础” 。
在此次展览的开幕式上,钱松嵒家属向中国美术馆捐赠了《黄海渔场》 《延安》 《东方春永》三幅作品。钱松嵒的作品,经由时间的淘洗已经成为经典性存在,同时对于新时代绘画艺术的发展具有强烈的启示意义。诚如吴为山所言:“透过那些云蒸霞蔚的画面,我们不仅将再次看到一个热气腾腾、蒸蒸日上的现实世界,同时也会见证着一条穿越时空序列的中华文脉,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历久而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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