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画像（油画）1669年　伦勃朗
伦敦国家画廊藏

　　西方艺术从最初一直到发明照相机的时代，每个时期的艺术成果所呈现出来的表现形式都与它们所对应的那个时期的物质生活相吻合。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更多强调的是表现人性本身，绘画的题材与形式更加体现人文主义，而绘画也更多的成为用来记录贵族形象的工具。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丢勒、达·芬奇、伦勃朗等人的绘画作品越发充满人性化的原因。

　　以西方油画为例，无论画家们选取怎样新颖稀奇的题材作为创作主题，都不如以自己的形象和生活为主题来得更直接。因为“自己”总是艺术家个人最熟悉的物象。放眼整个西方美术史尤其是油画的发展，我们不难看出，画家们多少会有以自己为主题的画作。自画像，也成了他们常用且有效的一种绘画表现形式。

　　画家热衷于画自己的自画像，从另一角度看，或许对于搞艺术的人来说，自画像能够展现出一些不容忽视的细节。幸运的我们，似乎可以从那些西方艺术史上的前辈大师的画像中看到他们在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里的喜怒哀乐。

　　譬如文艺复兴时期，丢勒等人的大批自画像的出现，不仅仅体现了他们所生活的时代的特殊性，也体现了中世纪的宗教色彩转为文艺复兴时期强调人性的特点。最典型的就是丢勒画于1500年的《自画像》 。同时期的大批量肖像画中，画家们总以侧面45度角的姿势来描绘模特， 《自画像》中的形象却采用了以往描绘国王或基督教主题常用的人物正面姿势，甚至在某些地方，如手势，直接呈现出了基督教徒的体态特征。此外，丢勒是第一个用全黑背景凸显人物的人，也是第一个在自己的每一幅作品上都留下名字的画家。

　　17世纪的荷兰画家伦勃朗，在我眼里是一个“中立者” 。他的绘画不同于文艺复兴中的宗教主题，他最有名的油画《夜巡》不同于同时期的巴洛克艺术，他也不同于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等人，隶属于教皇或是拥有像美第奇家族那样的庞大背景作为经济支柱。从他的自画像中，可以看到对待生活的严谨态度，对艺术的坚韧、坚毅和一种仿佛与质疑者目光间的对抗。伦勃朗几乎每年都会给自己画一幅自画像。若将每一时期的他自己放在一起，我们不难看出一个人因为经历而遭受的改变。

　　对此，就像中国油画家何多苓所表述的那样，艺术将比科学更早一步的回归自然，自然对于人性来说，是一种感情的流露，对于艺术家来说，便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内心流露于画面之上。而伦勃朗也将他对于生活的态度都表达在了他的自画像中：他用他画中的面部表情、构图、手势，以及画面所带予人们的感情基调，来告诉我们他对于当时所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态度和看法。

自画像（油画）1889年　梵高
奥塞美术馆藏

　　梵高的疯与痴已是艺术史上的传奇。从他的画面中，我们能看到他生活中的表达，生命力的澎湃，对于知音难觅的愁困……以画见人，从他的自画像中那失去的半只耳朵，我们可以看到他的疯狂，他的热爱，他的自恋与他的自虐。

　　再如德国表现主义新客观派画家贝克曼，是以冷酷的眼光将他所看到的世界表达于他的画面上。他的自画像正如同他在画中看着别人，而别人也同样在画外看着他。他所呈现的画面，人物的表情或惆怅或茫然，他将高度、宽度与深度转变成了一个平面——即画面中——呈现于大众。

　　而勒内·马格里特的画中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反视觉常规所看到的物象的表达。他将他所想表达的东西，非常直观地表现于人们眼中。他的自画像将他自己的心理活动与精神世界都很好地抓取放置于画面之上。

　　这些西方的艺术家们的个人创作中都无不例外的有着对于自己面貌的画作表达。他们把他们心中那个最真实的自我表达在画面上，呈现于大众的视野之中。他们通过他们的那些自画像告诉我们，艺术不应当仅仅是为了娱乐，也同样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是一种探寻的过程。

　　其实，当下的许多中国油画家，例如朝戈、刘小东、喻红等，也是一群“自恋”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也都有着画自己面容的作品，他们在画面上所描绘的自己，表情或狰狞、或怅然、或欢愉……绘画似乎是一种可以满足内心特殊欲望的媒介，我们可以通过绘画来纪念我们的所思、所作、所为，还有我们的经历。

　　丹纳在《艺术哲学》里说，“艺术是影子，才能是本体，艺术始终跟着才能的诞生、成长、衰落、方向，才能带着艺术出场、前进，使艺术跟着它的变化而变化；艺术的各个部分和整个进程都以才能为转移，它是艺术的必要条件” ，画家们画自画像似乎是一种自己对时间的敬畏之情的表达。通过画笔，记录时间的流逝，记录自己面容随着时间流逝中的点滴改变。绘画总是一种可以记录个人故事的特殊方式，正如我们可以从高更的画中看到他舍弃繁华都市生活后的心境，从洛可可时期的艺术风格中看到那个时期的特殊映像。一个时代成就一个时代的艺术家，艺术家们在某一时期中做着他们个性反映着的艺术，从而构成了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大时代下的种种艺术风格与形式。也因此，我们现在还可以从那些历代优秀艺术家们的优秀作品中探索到他们所属时代的生活和精神面貌。

　　画家们往往是自信的，因为他们在画布上挥洒描绘出的每一笔，都是肯定的或浓或淡的一笔，如同中国画讲求的“气韵生动” ；画家们往往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因为他们需要去构思画面中的布局；画家们总是多愁善感的，因为他们总喜欢拿画笔将自己的真实情感表现于画面上；同时，他们也是极度“自恋”的，因为他们总喜欢画着自己的自画像，喜欢看着自己的样子在笔与布间碰撞出的火花。中国画画家于希宁曾说“理乃意之本，笔为意渡津” ，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越来越无法忽视传统绘画所承载着的意义。人的思想情感是时代发展下的机器无法代替的，而传统绘画的动人之处，在我看来便是笔墨与纸面碰撞下的律动。

　　画家们画自画像，以自己为模特，无外乎是在描绘着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特殊模特，这是一种特殊且最为直接的绘画创作。记得以前听过的一句话：“你画好自己就等于画好肖像画了” ，而画自己似乎也是一种对自己的特殊纪念方式——其实，画家的自画像，更是在表达画家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