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市街 32cm×41cm
有人说,王益鹏是中国的郁特里罗。这句话有道理。郁特里罗是法国画坛的天才,他的笔下储存了太多的巴黎时光——蒙马特,熟知的教堂,落雪的路,艺术学院的小路,煎饼磨坊……
王益鹏出生于四川成都,七岁,随父亲王少燕到北京定居。他还记得第一次来到北京的感受,宽阔的长安街,天安门广场,波光潋滟的北海,幽深的胡同。父亲王少燕在中国文联工作,是著名文化人,一家人住在一条胡同的四合院里,王益鹏在这条胡同进进出出,直到1957年反右,小院的宁静打破了,遭到丧母之痛后,父亲又下放劳改,一度温馨的家破碎了。此时,王益鹏15岁,孑然一身,无家可归,依靠自己的毅力和天分,考上中央美术学院附中,这是王益鹏梦开始的地方,由此步入长达62年的艺术生涯。大学期间,聆听庞薰琹、吴冠中、卫天霖等老师的课,艺术的眼界渐渐打开了。
大学毕业,文革开始,分配到工厂工作,画画的机会少了,对人生的认识却提高了。因此,这位科班出身的画家,画画之余,还用小说的形式回味那段历史。从北京,到河北农村;从河北农村,到北京。一条时间的曲线,让王益鹏觉出生活的沉重。
终于回到中央美术学院任教了,他可以艺术地看待画画了。恰逢改革开放,他去了法国,在巴黎学习期间,他看到很多值得崇敬的画作,其中就有郁特里罗的作品。他说,郁特里罗与自己一样,有苦闷的青少年期,他是私生子,内心焦虑,无法正常生活,依靠画笔涂抹,方有轻松的感觉;而自己面对父亲的下放,个人的随波逐流,精神痛楚、孤独感前所未有。是一个新时代,让王益鹏迎来了艺术的春天。他先到日本,后去法国,打开了欣赏油画的视野,提高了创作油画的技能。在巴黎蒙马特, “遭遇”了郁特里罗,就“遭遇”了油画艺术的真实。
2016年,我去法国考察油画,注意到郁特里罗,在几家美术馆,看到了郁特里罗的作品,有印象派的影子,却个性迥异,黯淡的色调,暗藏生命的激越,轻轻描写,透露出不易察觉的力量。王益鹏比我深刻,油画是他的专业,因此,郁特里罗给他的视觉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王益鹏年轻,郁特里罗笔下的巴黎,引起他的遐思。
北京与巴黎有同样的历史地位和文化高度。王益鹏在北京成长,街衢、古木、胡同、牌楼、护城河、寺庙,秋天的风筝,冬日的飞雪……,质感厚重,时间悠长,与之相伴,终生不忘。从巴黎回到北京,王益鹏找出一些速写和水彩写生稿,这些以北京景物为对象的习作,让他陷入深思。此后,他有意识地创作以北京为题材的油画作品,他一边画,一边追忆北京城的往昔。王益鹏热爱读书、写作,他记得老舍作言,北京最美的街是“景山前街——文津街” 。老舍在长篇小说《骆驼祥子》中陈述北京:这儿什么都有,有御河、有故宫的角楼、有景山、有北海、有白塔、有团城、有红墙、有图书馆、有大号的石狮子,多美,多漂亮。
的确,北京很美,别致的人文景观,浓郁的风土人情,皇宫、护城河、什刹海、枣树林、鼓楼、朝外老街、幽深的胡同……,是北京独有的形象特征,是我们悠长的记忆,纯真的相思。
王益鹏开始画了,一幅幅地画,以真情实感去画,他努力把自己心目中的北京留在油画里,像郁特里罗一样,画出特殊的巴黎。郁特里罗画巴黎,画了三千幅,现在,每一幅都是世界级的艺术珍品。于是,一个“北京胡同”系列的创作计划开始实施,他把自己的创作取了一个浪漫的名字:北京老歌。
王益鹏清癯、干练,他骑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穿梭北京胡同,大街小巷,收集素材。不久,我们看到了王益鹏一系列有“传统”又具有现代感的油画新作。2010年,王益鹏在北京中华世纪坛艺术馆举办了“京派油画展” ,同时,做了专题讲座。
我常去王益鹏位于北京北七家的工作室,有趣的是,我们谈文学的时候多于谈美术。画画之余,他喜欢读书,不管是新出版的文学书,还是古典名著,读得津津有味。他读小说,还写小说,他的短篇小说《占嫂》,在《小说林》杂志发表后得到文学评论家的好评。可是,我却愿意同他谈画,谈柯罗、雷诺阿、德加、郁特里克,以及郁特里克的妈妈、也是天才画家苏珊·瓦拉东——这个传奇女人的一生充满戏剧性。另外,就是看他的“北京老歌” ——护城河、什刹海、枣树林、鼓楼、朝外老街、幽深的胡同……,有的精致尤存,有的烟消云散。
城市现代化步伐的加快,旧城拆迁、改造,打破了千年沉静,一些耳熟能详的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致缩小或消失,成为我们内心的疼痛。对北京的回忆,依靠作家、画家的描写,在他们的笔下,我们可以看到旧日的相逢,那是埋藏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已不能复原的历史场景。王益鹏的画总是沉默。沉默好,沉默就是力量。每每面对王益鹏的画,心中就有波澜。从王益鹏的北京胡同,到郁特里罗的蒙马特,或者说从郁特里罗的蒙马特,到王益鹏的北京胡同,一条直线,晾晒着几代人的忧伤。耄耋之年的王益鹏依然充满激情,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他把自己对古都北京的深情化为一幅幅凝重沉郁、情深意重的油画作品,为我们留下一份珍贵的文化记忆。
(本文作者系“记忆北京——王益鹏油画展”策展人、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