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河古村落 秦红宇 摄
气候不宜或摄影间隙,我经常独自坐在太行山王莽岭上。四周无人,唯余天籁,俯仰之间,苍天在上,大地无言,云层里的太阳与我相对,河南平原收入眼底,黄河曲线有时隐约可见,而身下,乱石衰草轻松承载起我和我的相机。此时的我,无思无欲,万虑尽消,成为太行山之巅一块安逸的“石头” 。
我生于太行,长于太行,少年时代与摄影结缘,青年发奋,拍摄无数,数十年如一日,沉浸于我所深爱的摄影艺术,游走于我的家乡太行山上,含英咀华。蒙苍天厚爱,多少良辰美景我得以置身其中,四季运行阴阳昏晓万千变化令我沉醉,我以镜头截取自然于万一,把对于大自然的无限感恩尽力融入方寸之间。
慷慨的大自然赠我以岁月,它的宁静和神秘给我以人生的力量和激情,使我的摄影人生无愧无悔。独坐山岭上,回首岁月,感慨万千。
我的父亲临终前叮嘱我,要我照相不要到“崖边边” ,我的家人在我外出拍照时为我牵肠挂肚。家庭的关爱是我孤独和冒险工作时温暖的慰藉。三次车祸,使我的生命如重生的凤凰,更欲振翅飞翔。影友陪同,纯洁的友谊减轻了我孤独的痛苦。无论春夏秋冬,雨雪风霜,我乘坐公交车,背着林哈夫,无数次来往于通向太行山的山间公路。我的林哈夫价值超过了一辆桑塔纳车,同行们笑我是“坐着公交车,背着桑塔纳” 。乘务员、牧羊人、食堂伙夫、村里的农民,我在山里遇到的所有人,他们都对我很好,他们给我带过路、背过相机……他们是我在大山深处的朋友和伙伴,我们共同创作着一个题材。
我对太行山的解读有着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童年时代我就不止一次走过山西陵川通往河南林州的山路,对大自然的惊奇和恐惧深深地印入了我幼小的心灵。我家祖籍河南林州,上世纪40年代,爷爷和父亲逃荒来到山西。所以,不论是遥远的童年,还是昨天,当我走在太行山上,我就是走在我的家乡。后来,当我能够用照相机镜头阅读太行山时,它的神奇壮美,它的波诡云谲、无限风光,它的安详宁静、博大深邃,带我超越童年的印象,走向自然的深处。我的照相机换了一个又一个,我得益于镜头给我的新鲜细腻而又确定的视觉感受,但是任何一种镜头都是有局限性的,我做了多种尝试,试图使镜头最大限度地包容进我对大自然对太行山家乡的爱。
太行山不以秀色突兀取胜,它连绵无尽、古意苍茫,它的美藏在深处,它的美须从大处着眼,我认为不以宽幅画面就不能充分地加以表现。买回林哈夫,爬上太行山,我的创作进入癫狂状态。2002年五场大雪,我都在太行山上度过。数九寒天,每天凌晨四点半钻出被窝,来到预先选好的点上,在刺骨的寒冷中,静静地等待太阳跃出云海那辉煌的一刹那。有次大雪,同去的人们都走了,剩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山上。第二天,雪住天晴,真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被惊呆了,以至于我都舍不得向前一步,唯恐我尘俗的双脚踏破这完美的仙境。真正领悟到投身空旷处,幽怨化诗章的意境,我紧紧抱起相机,幸福地按动快门。每逢有雾,每逢出现天气变化的迹象,我都会紧急赶往山上,我在漫天大雾中寻寻觅觅,我在恶劣的天气里耐心等待。多少次无功而返,多少次因为几分钟的误差延误了与自然美景的相遇,但是面对大自然没有任何愧悔可言。风光摄影家是大自然的使者,是大自然的儿子,巨大的耐心和虔诚才是与自然相遇的惟一途径,舍此别无他法。
有一次,深夜两点钟,高平的一位朋友冒大雾送我上山,三天后转晴,我一个人站立山顶,置身于此生难遇的绝妙美景之中,我又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庄严神秘、神圣崇高,我情不自禁地双膝屈地,向大自然致以虔诚的敬礼。为了拍摄闪电,在雷雨之夜,我在王莽岭上架起相机,我让快门洞天,让它自动地吸取黑暗中仅有的亮光,我拍下气吞山河的苍天之怒,那黑暗中的壮美。当我两个星期后上山,人们告诉我,就在离我拍摄地点不远处,一个牧羊人和他的六只羊被雷电击死。我还在锡崖沟、抱犊沟等许多地方有过奇遇和冒险。有次雷雨过后,在太阳的照耀下,锡崖沟红岩绝壁血一样红,我被大自然凝固的血而震撼,我不顾后果地下到岩壁隙间,陪同我的小伙子一只手反拉我的腰带,另一只手抓住石缝间小树,使我得以自由转身,我兴奋至极,连拍四张,全然不顾再向前一脚的地方就是万丈深渊。事后想想,连我自己也不知当时为何有那么大的胆量,但现在忆起,更多的并非恐惧,而是那迷人的太阳之“追光” 、大自然的血留在我心灵深处的震撼。经过多年不间断的工作,我终于有了一点积累,我想要把它们印刷成册,让更多的人看到,让太行深处的美景走进所有人的心灵,让我们共同沐浴大自然的灵光圣水。我不敢奢望我的镜头里面瞬间能够成为永恒,但我希望这些凝固的美的瞬间成为迈向永恒的步伐,希望太行山巅王莽岭上的风景成为人们心灵风景区的一部分。城市里干涸的心灵渴求自然滋润,人世间一切无所谓的纷争需要平息……我想,太行山上,自然深处潜藏着无穷的答案。
华严寺彩塑 秦红宇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