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矩鬲(西周)
有一个问题或许会困扰对金石学充满向往的“吃瓜群众” ——在摄影术尚不发达的清代、民国时期,像罗振玉、马衡这样的大家是怎么通过文物图像研究金石学的?那时候没有很多文物的留影,而“吨位巨大”的青铜器又难以招之即来……
答案或许是,他们的研究,得益于“全形拓”这门“黑科技” ——7月2日至17日,由文化部恭王府博物馆、中国农业博物馆共同主办的“金石永年——贾文忠全形拓”展在北京恭王府嘉乐堂举办。此次展览分为“贾文忠全形拓”“贾文忠金石传拓”“贾氏文物修复之家”三个板块,不但介绍了当代青铜器鉴定修复专家、金石全形拓技艺传承人贾文忠的技艺特色,还讲述了传拓技艺对金石学起到的重要贡献,阐释了传拓技法从平面拓到全形拓的技艺演变,更能为“群众们”解惑。
从秉烛赏鼎到立体传拓
2011年6月,国家文物局委托贾文忠为首都博物馆藏国宝级文物伯矩鬲制作全形拓片,作为礼品赠送法国前总统希拉克,这是贾文忠的全形拓技艺和审美兼臻上乘的一次证明,亦让很多文博和金石考古业界人士注意到全形拓的重要价值。
“传拓”俗称拓片,若要对青铜器器形进行传拓,就必须采用全形拓的方法。全形拓是一种以墨拓作为主要手段,将古器物的立体形状复制表现在纸面上的特殊传拓技法,又名“立体拓”“器形拓”“图形拓” 。“黑科技”的产生必然有个传说:相传清嘉庆年间,苏州焦山寺有一尊青铜鼎,寺僧六舟和尚秉烛赏鼎,发现墙上映出鼎的影像。他灵机一动,把原器的尺寸量好画出轮廓,再以厚纸做漏子,用极薄六吉棉连纸扑墨拓,这样青铜器爱好者们不用登门也能见识鼎的形象。这种拓前需先用白芨水刷在器物上,再用湿棉花上纸,待纸干后,以绸包棉花拓印额形式,就是全形拓。它要求拓技者具备熟练的素描、绘画、裱拓、传拓等技法,把器物原貌转移到平面拓纸上的一种特殊技艺。一时间,全形拓工艺成为潮流,无数文人墨客、金石学家都沉浸在全形拓的乐趣中,金石学家阮元还邀六舟和尚将家藏青铜器全部制成全形拓,而全形拓也为他们欣赏研究青铜器提供了非常难得的材料。
光绪时期,金石收藏家陈介祺采用“分纸拓”法,将器身、器耳、器腹、器足等部位的纹饰、器铭分拓,然后撕掉多余白纸,按事先画好图稿之需,把拓完的各部分拓片拼粘在一起,由于所绘图稿准确,用墨浓淡适宜,使得全形拓技法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全形拓技法最初不太讲究透视、阴阳,至民国时期,周希丁将西方素描引入全形拓中,给人以立体感,墨色更是考究,浓淡相间,所拓器物图像的立体感大为增强,当时人们追求的庙堂味和金石气在全形拓中都能感受到。
金石学发展到民国时到达顶峰,当时最有学问的人都在研究青铜器;同时,由于照相技术在当时还未普及,人们想窥见一件别人收藏的青铜器是一件非常难的事。青铜器全形拓就满足了广大爱好者的需求。“研究、喜爱金石学的古人,通常采用拓片或者绘画的形式研究古物,而拓片的真实性和逼真度又胜绘画。 ”贾文忠说。
至民国时期,全形拓技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随着以摄影为基础的石印、珂罗版等复制技术的广泛应用,全形拓这种费时费工的纯手工技艺,急剧走向衰落,逐渐成为了稀罕而珍贵的艺术品种,近50余年来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外。
颂壶(西周)
具有纸笔书写所没有的趣味
周希丁的弟子傅大卣继承了他全形拓的技艺,而贾文忠正是师从于傅大卣的传承人。自幼受家庭熏陶酷爱金石书画的贾文忠十几岁即随父习业,深得铜器修复要领,又拜康殷、傅大卣等为师,学习金石篆刻、书画、鉴定。他先后在北京市文物局、首都博物馆、中国农业博物馆从事文物保护、修复、鉴定、研究等工作近40年,修复过数千件青铜器,鉴定青铜器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国宝重器,这使他有机会创作全形拓,并在全形拓基础上潜心研究颖拓技艺。据他介绍,当代青铜器全形拓的拓法是在拓器物前,选择最能代表该器物特征的最佳角度,用铅笔在准备好的棉连纸上画出一个“⊥”形图,以表示器物的垂直线和水平线,再在“⊥”形图上标出器物的高度、宽度为基础,画出被传拓器物原大的线描图,随后把标有器物各部位位置的棉连纸分先后覆在被拓器物上,用蘸有白芨水的毛笔刷湿,上纸,用棕刷刷实,用墨拓黑后揭下,这样多次拓完器物的各个部位,完成全形拓。他采用了古人传统全形拓方法,所拓器物全形准确与实物不二,透视合理,纹饰清晰、丝丝入扣、铭文规范、笔画有序、效果逼真、赏心悦目,作品更邀请多位艺术家为之补绘或题跋,既充分展现了传统技艺之美,又有当代文化的介入,文质兼备。
“立体的青铜器全形拓是一门集金石学、考古学、美学三位一体的高层次艺术门类,是中国拓片技艺发展的顶峰。翻看青铜器全形拓,品读文人题跋,真实的影像效果再一次将人们带入了金石的辉煌世界,不但在视觉上给人以美感,拓片本身带有的斑驳痕点,更是令人发思古之幽情,具有纸笔书写所没有的趣味。 ”文化部恭王府博物馆馆长孙旭光说。中国农业博物馆馆长王秀忠认为,全形拓不同于书法绘画,它是集金石学、考古学、美学三位于一体的艺术门类,它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兼有科学价值、艺术价值、历史价值。它以全新的立体的观赏视觉,迅速被文化界和收藏界所接受。
“全形拓是照相术传入中国以前唯一可以观赏器物全形的墨拓技艺。 ”孙旭光说,全形拓在墨拓技艺中要求最高,青铜器物立体全形拓是各类传拓技法中最难的一种,它要求拓工具有丰富的平面传拓经验,因此历来善拓者不多。
“目前,周氏一派传承全形拓者,全国不足10人。 ”作为全形拓传承人,贾文忠突破了传统手艺“师傅带徒弟”的培养模式,率先在北京联合大学文化遗产保护与科技考古专业开设全形拓方向,“目前,我已经带了两名全形拓方向的研究生” ,他认为,科班培养的最大优势在于学生不仅能在技艺上纯熟,更能达到理论上的精通。 “全形拓从文物中来,它如今也成为了文物。现在拍卖市场上,有名家题跋的拓片也取得了很好的市场认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全形拓的传承也正当其时。 ”恭王府文物保护部主任王东辉说。而贾文忠在谈到全形拓在当今时代的传承困境时表示,其实现在全形拓作为高雅的传统工艺,也在一部分年轻人中流行起来。“不过,他们或用电脑制版,或木版、石板,总不能将全形拓的美表现得原汁原味。 ” ——全形拓中古朴、庄严的“金石味儿”与“庙堂气息” ,不是现代工艺可以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