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嘿！埋伏下神兵千百万……” 。
这便是老电影《地道战》的主题歌。这个电影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放映以来，已经拷贝了多少次，教育了新中国的几代人，至今仍是中国百部爱国主义影片之一。我不知看过它多少次了，那地下交通网络，那棵空心老树和那口古钟，那挨枪被炸的日伪军的丑态，特别是机智勇敢的主人公高传宝形象，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八一建军节时，我怀着一种好奇心，和正定几个朋友走进了河北正定韩家楼乡的高平村，想接一接冀中平原地道战的地气，领略一下70多年前人民战争的历史风采。
来到高平村委会，秘书听我们说明了来意，便打电话叫来一个高痩的老人。老人自我介绍说：“我叫褚大炮，日本鬼子在的时候生的。 ”他果然不负父母和乡亲之望，长大后当了兵，入了党，复员回来当了多年民兵连长。新世纪以来，他成为接待参观地道战的红色旅游主讲人。他说， 1942年鬼子五一大扫荡，一些人家挖地洞、地窖，有的互相挖通了，敌人进了这家，可以下洞走到那家。高平村第一个党员、第一任党支部书记褚凤格就号召十户八户的地洞连起来，机动性更强些，可是也免不了被敌人堵住逃不了。为了打击敌人，保护乡亲，褚凤格发动全村都挖地道，一年后总长达到30里以上，有五条主干线，像是一座地下迷宫，村里村外都通了，还有上百个枪眼。
“别的村庄也有地道，为什么你们的地道战很有名？ ”我问。大炮老人说：“这地道战有个发展过程。村里先是成立了民兵小组，褚凤格让一米八的大个儿刘傻子当组长，就是没有枪，只有大刀、长枪。刘傻子这人很会动脑筋，就组织民兵从敌人手里去夺，后来自己造大杆枪、小决枪，一下只打一个子儿，还制黑炸药，造土地雷。武器多了，民兵们的胆子就大了，打死一个敌人就换上一杆好枪。民兵小组扩成了小队，小队又升级成了中队，从原来的七八个人发展到四五十个，还经常被区里县里调去打伏击。 ”那时村里人编的歌儿是：“埋好了地雷端好枪，你钻地道我上房。制高点，堵街墙，构成一片火力网。别看我们是庄稼汉，打得鬼子不敢再进庄！ ”他念得很顺口，又说，“鬼子想在这里建个大炮楼，可是直到投降都没能建成。 ”
我们听着都笑了，这叫威震敌胆。那年二月二前后，驻灵寿县的日伪军突然在一个黎明包围了高平，来了200多人还带着20多辆大车，想把高平的粮食抢光。村外一声枪响，乡亲们就钻地道。这场几乎相互不见面的战斗，从拂晓打到中午，敌人像瞎子一样，被打死打伤40余人，觉得胜利无望，便拉着死尸逃走了。高平大仗小仗三天两头打，民兵成了专业的保护神。到这年8月1日，正定县支队三中队要拔除韩家楼炮楼，调动高平、韩家楼两支民兵队伍参战。刘傻子带队前往，配合三中队调虎离山，引蛇出洞，很快把炮楼端了，俘虏伪军50多人，缴获长短枪械50多支。正定、灵寿两县敌人为攻打高平特别训练了两天，第三天清晨就突然包围该村，先用炮火狂轰一阵，想杀杀高平人的威风。但刘傻子指挥着各小队，先在房上工事、地下枪眼打，又用土炮打，敌人摸不清虚实缩着不敢前进，企图从东口、南面突击，也都踩了地雷，中了手榴弹，挨了冷枪。这一仗后，高平村成为晋察冀抗日模范村，刘傻子成为晋察冀抗日英雄，出席了第二届晋察冀群英会，军区奖给他一头小毛驴。
这年11月的一个拂晓，灵寿日伪军300多人又包围高平，有的敌人还冲入村中。刘傻子指挥若定，敲响了古钟，指挥民兵分路包抄敌人，还占领了村北褚家岗子高地，对敌人三面夹击。东面许香村的民兵听到枪声也赶来助战。近午时，敌人便不得不撤走。这一仗后大约半年，日伪军比较老实了。高平民兵却更活跃，经常配合县支队主动出击。但1945年5月4日，蓄谋已久的敌人要彻底拔掉高平这颗硬钉子了。正定、新乐、行唐、灵寿四县的日伪军和来自石家庄的炮兵1500多人，分五路来合击高平。这是一次最严峻的考验。刘傻子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多敌人，但他的队伍更为英勇顽强。在县公安队30多人的协助下，他们从上午打到下午，硬是杀伤日伪军100多人，炸毁大车七辆。不幸的是高平三名民兵牺牲了，在本村作战牺牲这还是首次，一些村民也遭受杀害。最意外的是敌人撤走后还不服气，回头向高平村瞎开炮。刘傻子指挥人们打扫战场，处理乡亲和民兵的伤亡事宜。他刚从一个地道口钻出来，近处就有一颗炮弹爆炸，他腰部被弹片打中，“嘭”一声倒下了。那时医疗条件很差无法急救，这位抗日英雄因失血过多而光荣牺牲。高平民兵更为谨慎地日夜保护着村庄，再没让敌人得过逞。这年8月2日，日军投降之前，高平民兵主动出击，包围了正定同下的伪军炮楼，通过喊话全部俘虏了敌人，端掉了这个炮楼。高平，这个英雄的村庄，在抗战中以地道作战为主，先后打死打伤日伪军1000多人。
老人告诉我们：最可惜的是1963年河北发大水，高平地道灌塌了很多。1972年上级让修理保护，深挖一些，并用水泥固定了。但这种保护效果也很难长期保持。现在能参观的仅有600多米。他领我们走出屋来，我看见一个宽大的舞台，问这是你们自编自演《地道战》的地方吗。他说是的，不过这是个大碉堡，旁边的小房是一个洞口。他把我们带到对过路南的地道战纪念馆旧址，看到一口大钟，挂在一棵被爬山虎护着的老树上。我问，这是当年刘傻子敲的大钟吗？他说是仿造的，我联络人们各出200元重做的，大空心树也是假树。同行的文友说，这和电影《地道战》里的钟差不多。老人却说， 《地道战》的原型是俺们高平，高传宝就是刘傻子，编剧任旭东来体验生活多少回。拍电影时，这里拍得少，主要是外景，大部分在保定清苑县冉庄拍的。现在他们出了名，我们被埋没了。这多不公平？他们哪有空心树和大钟，情节都从这里搬去的……我说，艺术作品是综合各处情况写成的，电影主要人物原型是你们的，这就很重要，历史埋没不了。他无言了，领我们看一个锅台连土炕的地道口，展览牌却都摘掉了。大炮老人说，要建新馆了，河北经贸大学接了这个项目，纪念碑也用车拉到村南新地方了。
看着地道口，我心里想：现在关键是如何认识地道、保护地道，利用地道。突然大炮老人又高声地说：“70年代，北京军区尤太忠司令员来过，参观地道，看我指挥民兵训练。1983年、 1984年，习近平在正定当书记的时候来过两次哩！ ”哦，有当时的照片吗？“嗨，当时没有条件，没留下个影。 ”又说，他头一次来是自己，骑着不新的车子，钻地道，说地道战的光荣革命传统要继承，先辈们挖地道的聪明智慧值得学习，地道一定要好好保护，用它教育青少年，让他们知道今天的好生活来之不易。再一次来，是陪军分区领导来的。同行的张俊伟插话说：“习书记在这儿的时候，关心地道遗址是眼光远大。他拍板建了荣国府也是长远眼光。当时他筹集了300万元，修建后拍了电视剧《红楼梦》 ，一年的门票就回笼1000万元，成了正定的重要旅游点。你们的地道在进行核心价值观教育、爱国主义教育上也有优势。 ”老人听了说：“只是清明、五一、国庆，孩子们一群一群地来参观，听我讲地道战和刘傻子，过后又没人了。俺们自编自演了话剧《地道战》 ，也还是吸引不了更多的人来……”老人说着，神情黯然了。另一个文友傅志伟便说：“你们这村离县城远，还得打造、宣传。 ”
是啊，现在红色旅游在发展，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仍然投入开发利用不够，宣传引导也不够。这方面，当时远在浙江任职的习近平总书记没有忘记正定，没有忘记高平地道战，为推介高平地道战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现在将高平地道战遗址盘活真是个难题。这个难题的破解，需要科学的规划，新颖的创意，定位要准，投入和服务要到位。眼球经济，宣传上不去就白费蜡。我乃一介文人，做不了这种大事情，满足不了高平乡亲们的期望，于是心生自愧。村秘书骑车子找我们，说请中午吃点饭。我说不吃不吃，便上车去，向秘书和大炮老人招招手作别了。路上，我说，高平被冉庄遮住了，正定大佛寺等众多景观也压着高平地道。你们要眼光长远，再长远，设法把冷点变成热点。又说，你们不是写过高平地道战遗址调查报告吗？再成立个高平地道战遗址研究宣传团体吧，呼吁还是有作用的。那年我在你们县的一次讲座上呼吁恢复正定古城墙，很多人也呼吁，这不开始了恢复工程吗？他们听了说，对，要为高平呼吁，为了高平光辉的历史不被遗忘。
我们不能忘掉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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