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曲剧《运河之端有片海》剧照
由北京市西城区文化馆与北京市曲剧团联合创排的北京曲剧《运河之端有片海》近日在国家大剧院小剧场上演,受到首都观众的热烈欢迎。今年适值中国大运河成功申报世界遗产10周年,又逢北京中轴线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部展示京杭大运河最北端——什刹海、积水潭所在的海子港历史的戏曲新作可谓应时而生。《运河之端有片海》,虽然剧名非常具有现代性,但其舞台呈现未脱去戏曲底色,反而增强了戏曲底色,这一点尤其值得大书特书。
首先,该剧不同于很多戏曲应时作品的地方在于其剧情相对简单,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吊人胃口的矛盾悬念。从剧本结构上说,凡是那些层层递进揭示性格变化、矛盾主线的编写套路在这出戏里统统用不上,然而这并不影响该剧所包含的厚重的家国情怀。简而言之,该剧讲述了郭守敬与其恩师刘秉忠等殚精竭虑推动元朝建都于北京,规划出至今沿用的北京中轴线,之后历时30余载寻找水源、开凿通惠河、巧设闸坝,使得京杭之间实现南北通航,海子港也从而成为漕运之端的大码头。
如此平淡无奇的故事情节,依照很多剧作家的眼光,很可能会弃如敝屣。更何况郭守敬的开河事迹,即在正史上的记载也不过寥寥数语,编导出于对历史人物的尊敬又不能随意增加“扣子”,偏偏事件本身的时间跨度又长达40年之久。然而该剧搬到舞台上,恰好利用几个时间点,把分割式的桥段串联起来,形成意识流一样的顺序推演,让观众能够轻松愉悦地欣赏每个桥段里的戏曲表演而不感到突兀,充分体现了戏曲大写意的特点,做到了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其实这种做法正是戏曲传统剧目的固有编剧手法,例如各大剧种久演不衰的全本《红鬃烈马》,无论是分开演折子戏,还是集中一晚上演整出戏,其中《三击掌》《投军别窑》《武家坡》《大登殿》等场次都有相当长的年月间隔。戏迷照样沉浸于美不胜收的唱腔之中,无人质疑时空上的违和感。
令笔者感动的是,该剧不仅被导演巧妙构思,通过滚轮式布景的移动来切换时空情境,免去传统戏曲的二道幕被来来回回拉动,而且演员的用心表演能直接震撼现场每一位观众。众所周知,北京曲剧是北京唯一的“地方戏”,是20世纪50年代初才初步形成的新型剧种,一开始只演老舍先生的几部反映老北京底层人民生活的代表作,都是现代戏,属于典型的“话剧加唱”,换句话说就是加了北京牌子曲的“人艺”话剧。后来逐渐发展到演一些清装戏,演员穿着仍然局限于长衫旗袍。这些就是北京曲剧的全部家底,演员长期演的是现代戏与清装戏,连翻水袖、走台步的基本功都没有,因为通常不需要。可是《运河之端有片海》这部反映元朝初年的历史剧就不能再穿着满族人的马蹄袖的衣服、花盆底的鞋子进行生活化表演,必须要有古装戏的美感。此次演员一律穿戴新式仿古的服装,宽袍广袖的装束使得他们不得不加强形体训练。可喜的是,台上一众演员完全没有手足局促之感,背后排练的辛苦可想而知。有了水袖和台步的出现,就不能说是简单的“话剧加唱”了。如此看来,排演这样一出超越现代戏及清装戏的古装戏,意义就不只是排演了一出戏,而是拓宽了活跃在一线的演员的程式化训练,既丰富了他们的技艺,也丰富整个剧种的家底。
笔者是学京剧出身,深知戏曲艺术的本质精华在唱腔,更懂得一出新戏的唱腔如果留不住,那么整出戏必然将被人们遗忘。《运河之端有片海》一剧唱腔尽管有创新的痕迹,但不偏不怪,委婉温和,几乎从头到尾都是一板一眼的形式,即便不怎么了解北京曲剧的观众也能很容易被带入节奏,这也体现了北京曲剧在声腔上通俗易懂的特点。不得不说的是,该剧唱腔布局区别于以往的几部经典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整出戏只是让饰演郭守敬的一号主角唱,配角的唱腔分量较小,没有过多分担。令人欣慰的是,领衔主演不仅声线优美,嗓音更是非常“抗疲劳”,直至剧终似乎犹有余勇可贾。当下诸多戏曲新戏不能流传下来的原因正在于只能让观众感动一个晚上,却对剧中唱腔没有记住。这其中既有作曲者不会写的责任,也有演唱者不善唱的责任。
另外,由于该剧是在国家话剧院的小剧场演出,舞台结构不同于传统的戏曲舞台,没有上场门、下场门,表达戏曲中的上场、下场也被灯光师的追光、切光取代。更要紧的是,戏曲舞台最讲究水平面呈现,演员从小训练的就是在平坦如水面的平面翻跟头、跑圆场的毯子功。而此次舞台从天幕到台口,有一个坡度为30度、高度约为半米的斜面,这种舞美装置用在话剧里,可以将一群角色分层给观众看清每一张面孔。而这样的舞美装置用在戏曲里原为大忌,演员很难适应脚底下的坡度,需改变台步走法。好在此次曲剧演员们通过有意识的克服,化解了这一困难,在表演中看不出不适感,反而让人相信北京曲剧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能够与时代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