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是昆明降雪的巅峰时期。1982年,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著名作家丁玲,受云南人民出版社邀请在云南采风期间,前往西双版纳去看一位她一直惦记着的傣族老歌手。是谁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竟然让丁玲不惧重病、高龄和曲折颠簸的盘山公路,跋涉千里去看望?这位老歌手就是有“西双版纳最好的歌手”之誉,曾被推选为中国民协副主席、中国作协理事的康朗甩。
康朗甩1913年出生于景洪市曼沙村,原名岩甩。他出生在傣族社会中最低的雇农“洪海”阶层,处于被奴役被压迫的地位,祖辈没有自己的耕地和固定居住的权利,凭着勤劳的双手在村寨帮零工度日,像牛马一样被赶来赶去,童年是在饥饿和母亲的眼泪里度过的。
7岁那年,他被送进佛寺当“帕”(小和尚),成天做着各种笨重繁杂的劳役,但也激起他强烈的求知欲。每当夜晚寺院里的其他人进入梦乡,他就燃起蜡烛,在昏弱的烛光下阅读佛经和傣族的历史、传说和故事,贪婪吸取民族文学的养料,直到晨鸡报晓才稍作休息。勤奋使他9岁便通晓傣民族的文字,并参加寺院里的刻经工作,每天用铁刀把许多优美的民间故事刻在贝叶上,卖给村民信士换取微薄收入。
13年的艰苦日子,他阅读了大量佛经和《巴塔麻嘎捧尚罗》(创世史诗)等傣族著名民间叙事长诗,数不清的雕刀伤痕留在他的手上和心里,数不清的优美的民间故事像森林的水滴汇集在他的脑海里,他成了寺院里懂经文和诗歌最多的人。22岁时,因为父亲病死,家里困难,他解下袈裟,带着一肚子学问还俗回乡,因曾做过二佛爷,被人们称为“康朗甩”(康朗是傣族对当过和尚成为佛爷还俗后有知识人的称呼)。闲时他给村民演唱章哈。他既能用浩浩长歌叙说傣族的历史,也能用自己创作的新诗吟唱老百姓的生活。不久,他就能见到什么就即兴创作唱什么,越唱越有名。他的歌声传向四面八方,传到了西双版纳最高统治者召片领耳中。
召片领通知康朗甩到宫廷为他唱歌。康朗甩深知当“宫廷歌手”没有自由,再三恳求不去唱歌,但大臣不同意。他只好“怀着破碎的心”去傣王宫廷歌唱,召片领认为康朗甩唱得不错,封他为章哈勐(歌王),说:“歌手是领主的影子,歌手是领主的衣装。”
由于经常被召去唱歌,家中田地荒芜,康朗甩饥寒交迫,领主却不管这些。康朗甩常常含着眼泪,忍饥挨饿跪在领主脚下歌唱。他说:“我给领主唱了十多年的歌,赏赐给我的是愤怒和忧伤。”
唱歌和名声没有改变康朗甩的命运,也没有安顿他心中漂泊的灵魂,直到新中国成立和西双版纳解放。彼时被贫病折磨得接近死神的他,突然收到药物和救济粮,翻译告诉他这是毛主席派来的干部送来的,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他领到了农具、贷款和籽种,有了自己的耕牛,成为新生活的主人,他的创作也随之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为了及时地把党的政策落实到傣族人民中去,党号召所有的章哈为配合中心工作而歌唱。当时由于敌人的造谣破坏,有一部分章哈对党和解放军缺乏认识,思想上顾虑重重,不敢歌唱。康朗甩也一样,经过耐心教育,他大胆地唱出了第一支歌。他的创作既保持了时代性、先进性,又继承了章哈的优良传统做法,集中了傣族人民的智慧,更芳香优美,成为党培养的歌唱祖国的傣族第一歌手。
新中国成立初期,他的代表作有《澜沧江边迎接解放军》《毛主席派来的亲人》等。1956年,他第一次到了各族人民向往的北京,看到伟大祖国繁荣富强的景象,他大受震撼。1957年,康朗甩出版了第一本诗集《从森林眺望北京》。1958年,出席全国民间文学工作会议时,他见到了毛泽东主席,热爱祖国的观念在他的头脑中形成并巩固了。1960年,康朗甩与歌手波玉温、康朗英合著了诗集《三个傣族歌手唱北京》。在出席全国文教群英会时,三人一起到人民大会堂献歌,傣家优美动听的章哈响彻人民大会堂。三人在中国文坛造成了一股强劲的民族民间文学冲击波,铸就了他们和西双版纳文坛的辉煌时代。
1960年,康朗甩的代表作《傣家人之歌》横空出世,“像缅桂花一样芳香”,被誉为“新生活的颂歌”,丁玲和全国许多知名的作家称赞不已。1961年周恩来总理视察西双版纳时还专门看望了他,更是令他终身难忘。
新中国成立后的10年里,康朗甩创作了约两万行的诗篇,先后在《人民日报》《民间文学》刊登,可以说这是他创作的黄金10年。他成为云南文教战线的一面旗帜,1979年在文化部举行的“全国少数民族歌手、民间诗人座谈会”上受表彰; 2000年荣获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成就奖。
2006年11月28日,这位跨世纪的老人,祖国边疆西双版纳的一代歌王,走完了他的风雨人生,犹如傣乡热烈如火的凤凰花落英缤纷,凋谢在雨林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