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齐白石画稿,纸张材质不一,包装纸、练字纸、边边角角的余纸、油污纸,皆能为他所用。因劣质的材料、琐碎的笔触,这些作品的价值易被低估。然而正是借助“劣纸”诸多的特性,齐白石能够常常创新技法,时时遣景入画,最终形成独具一格的大匠风范。
4月27日至10月,由北京画院主办、中国艺术研究院支持、北京画院美术馆与齐白石艺术国际研究中心承办的展览“劣纸·良画——齐白石的墨痕逸兴”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与公众见面。不同于以往专题展聚焦齐白石创作的最终成品,本次展览以“纸”为切入点,整理白石老人日常生活的杂笔、墨痕留存的粉本,梳理其画纸的种类、特点。通过这个新的视角,展览探索齐白石艺术灵感的开端,解读其独特的视觉图像生产方法,洞察这位“北平老画家”一生的创新与探索、逸趣与智慧。
展览甄选齐白石艺术精品共计74件套,其中包括由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珍藏的一套二十五开册页《花卉画稿》,该册页在尘封数十年之后首次面世。借此良画,展览亦为白石老人献上160周年诞辰的祝福。
花卉画稿之二十二(纸本设色) 无年款 册页
齐白石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藏
一器一物,是瞬息生动
劣纸,字面意义上,即材料低廉、质量低劣的纸张,也指纸形残损、有余污等。一般来说,画家不太用“劣纸”画画,因为其吸水性和洇墨性过强或太差,加之纸质易脆折损,不适合作画留存。然而,齐白石对这些纸张并没有弃之如敝履。相反,出于多种原因,他一生当中留下了大量在各类非规矩甚至相当随意的纸张上“创作”的作品。
追溯其笔触,不难发现很多劣纸画作,是齐白石在生活中的随手行之。乡野稻谷间的童年记忆,“五出五归”的远游见闻,以及多年漂泊的北平生涯,种种人生经历赋予他丰富的创作灵感,也意味着他的创作具有极强的偶发性。白石老人热衷于捕捉在生活、旅途中所见的种种景致,记录当时触发自己的种种感动。而手边的废纸、余纸便是最好的选择。它们以便捷的来源、陌生的材质,与齐白石彼时行走路上的心境相互呼应、完美契合。因此,一器一物,小到岩间水鸟、铜鸭香炉、枝上鹦鹉,大到山水奇景、烟尘浓雾,无数个牵动白石老人心绪的场景都能够入画,从无限远方走入心中遐想。借助毛边纸、元书纸的粗糙纹理,白石老人得以体验偶发的创作机制,通过点、线、面的独特设计形式,从瞬息变化的客观物象上提炼、萃取美感和气韵。
可以说,劣纸之画蕴藏着齐白石的生活与哲学。它们既是最普遍、最朴素的画材,满足了齐白石谋生养家的需求;它们也是最独特、最难以驾驭的艺术元素,滋养着老画师的笔墨趣味,推动他不断拓宽艺术语言的表达边界与深度。
一草一木,非庸庸者稿
在此展览中,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所珍藏的《花卉画稿》首次与公众见面。从题跋可知,这套册页承载了多重寓意。当年,齐白石在友人处得观花卉图,所画花木品类繁多。他从中挑选、临摹,并融入自己的笔意,收录成册。之后,白石老人将其赠予儿孙,供习画之用。
如老人所说,“此纸劣色丑未足雅观”,这套作品的画纸很陈旧,可见明显的竹料纤维。从作品的笔触、色痕推断,画纸对墨色的反应力较差,难怪齐白石在用色时有如此烦恼。
尽管纸劣,《花卉画稿》诸多细微处仍体现了齐白石的匠心独运。譬如他画“紫茉莉”,用色大胆,将鲜丽花青与洋红错杂、交汇,调配出独特的紫色,而非按照传统水墨画的方法层层渲染叠压。又如他画诸葛菜,虽然“平生未见过也”,但参酌前人记载的植物特性后,却能用自家画法为之,这是齐白石的过人之处。他者的经验、自我的观察与往昔的回忆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于画家笔端流淌而出。这种混沌交杂的灵感来源,打破了传统水墨画“师法自然”的理论藩篱,令内心的触动成为了创作的关键。或许是齐白石的艺术抚慰人心、令观者见之亲切的缘由。
老人与儿童稿(纸本墨笔) 1917年 托片
齐白石 北京画院藏
一朝一暮,亦乘兴挥毫
展览的尾声,将以一笔重彩点染劣纸之上的万卷良画。齐白石有一批挥毫写意之作。他在这些作品的题款中留下“画此兴也”“乘兴画此”“一挥而成”等字样,这些字样正是他喜乐之时、兴盛之际,信手拈来的佳作的真实写照。这些看似轻松达成的艺术造诣,实则源自老人对绘画持之以恒的热爱。经年累月间所经历的生活万象,所积累的杂笔杂记,使得白石老人最终体悟到了水墨画法的精髓,因此才能即兴挥毫,出神入化。这些极具视觉感染力的佳作,将与其他朴拙的墨痕图稿在空间上相互呼应,相辅相成,引领观者思考、诠释“良画”的多重寓意。
或许,“良画”并不局限于日常之所谓“好看”,它同时承载着对艺术作品价值的反思。劣纸之上,良画方显。齐白石借由绘画材料而创作的视觉语言和表达形式,将带领我们再次感悟、解读中国水墨画的妙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