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王家卫做派与“上海本帮菜”
作者:饶曙光  来源: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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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电视剧《繁花》根据沪上知名作家金宇澄同名小说《繁花》改编,香港知名电影导演王家卫执导,秦雯编剧,游本昌、胡歌、马伊琍、唐嫣、郑恺等一众沪上知名演员加盟出演。剧集制作精良,整体成色极具电影感,亦高度风格化,沪语版更是满腹上海腔调。剧集一方面讲述20世纪90年代改革浪潮中的奋进个体(核心人物是一个男人阿宝和四个女人雪芝、玲子、汪小姐、李李)的情感史、记忆史、心灵史,另一方面亦在讲述上海这座“改革先锋”城市与时代共进的变迁史。正如金宇澄所说,原著交给导演,它就是一个新的生命期待。</p>
<p><strong>  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strong></p>
<p>  据媒体报道,早在2013年,王家卫就买下了小说《繁花》的影视化改编版权,2017年开始搜集资料筹备拍摄,2020年开拍,然后耗费三年时间拍摄及制作完成,于2023年底上线。拍摄及制作周期耗时之长,实为罕见。为了能够更好地还原20世纪90年代上海的城市风貌和风土人情,剧集的出品方之一上海电影(集团)有限公司投资5亿元收购了上海吴浦影视基地,并在上海影视乐园(车墩影视基地)一比一搭建复刻90年代上海黄河路、进贤路的实景,并在外滩、和平饭店、锦江饭店、花园饭店、张园等地进行实景拍摄,耗费之大,令人咋舌。除此之外,在前期筹备阶段,王家卫还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研究上海,大到城市建筑,小到老旧物件,深入挖掘海派文化,为还原一个真实可感的90年代上海做足了前期准备。据上影集团董事长王健儿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王家卫为了取一个石库门建筑的场景,反复甄选了上百张照片;为还原黄河路的繁华景观,专门聘请工艺师制作90年代的霓虹灯和商业招牌,移植法国梧桐,搜寻旧瓦片和电线杆,上影集团为这部剧集准备了3000多件道具和5000平方米的大型摄影棚。这些硬件基础不仅为剧集《繁花》打造出了“繁华上海”,而且赋予剧集强烈的历史真实感。更为反常规的是,在多机位拍摄已经成为当前电视剧拍摄的主流时,王家卫却采用单机位拍摄,目的只为实现对镜头语言和演员表演的自由控制。这种一反常规的拍摄方法不仅需要导演前期精细的镜头设计,而且对演员的表演和现场的摄影、照明、录音都提出了超出常规的挑战。演员胡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亦谈道,王家卫从拍摄到制作、从剧本到表演、从配乐到色彩等各项细节,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不计成本长时间打磨,三年磨一剑,这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及其反常规的电视剧制作方法,为剧集《繁花》带来了电影般的质感,也为更广阔意义上的高品质国剧创作树立了宝贵的行业标杆。正如王家卫在《王家卫访谈录》中所说“拍电影犹如制造超级市场内的商品,可有不同的种类,也可有不同的制造方法”。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王家卫做派”是不可复制的,期盼《繁花》之后满眼“繁华”也是不现实的。</p>
<p><strong>  风格化与历史真实</strong></p>
<p>  作为一位出生于上海的香港知名电影导演,王家卫跨界、跨地域执导一部讲述上海故事的电视剧《繁花》,使得电视剧《繁花》充满了耐人寻味的身份意味和风格意味。在身份意味上,电视剧《繁花》是香港电影导演王家卫这一“他者”讲述上海故事的“他者叙事”,这决定了剧中上海呈现注定是作为“他者叙事”中的想象性建构而出现的“上海想象”。这种想象性建构又因王家卫的个人风格而使该剧在风格意味上高度“王家卫化”,亦即高度风格化,使人在观剧时不自觉地联想到王家卫的电影如《花样年华》《重庆森林》,一样的高饱和度色彩、引人入胜、拨动人心。</p>
<p>  从形式上看,电视剧《繁花》在视听语言的制作及呈现上极其考究、华美、怀旧,聘请了《卧虎藏龙》摄影师、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摄影奖获得者鲍德熹担任视觉总监,《妖猫传》美术指导、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奖获得者屠楠担任美术总监,在“服、化、道、摄、录、美”上精湛绝伦,呈现出了电影般的质感。在视觉上,剧集通过高饱和度的色彩变化、复古怀旧的滤镜调色,大到城市建筑,小到衣食住行,极尽所能地还原上海景观、营造上海风情,呈现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上海城市空间。与此同时,转场字幕金色灵动、纪录影像适时穿插、个体记忆闪回剪辑,风格化至极。在听觉上,胡歌饰演的阿宝以第一人称全程旁白讲述,打破了电视剧惯用的第三人称全知叙事视点,为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观剧体验;还有57首流行歌曲重复使用、“商战悬疑”式配乐扣人心弦,节奏化至极。王家卫精心打造了一个全球化时代的怀旧风潮,成功整合了一种全球性流行文化中的爱恋和认同,将观众带入20世纪90年代上海改革开放的时代氛围中;关于改革开放,关于股市商业,关于食物,亦关于饮食男女的情感、记忆、心灵,更关于历史的想象与复现,以及上海这座城市的文化肌理与城市精神,具有广阔的时代性和历史真实性。当然,正如有的批评者指出的那样:情感压过真实,想象大于历史。</p>
<p><strong>  时代变迁中的奋进个体</strong></p>
<p>  穿过繁华的城市表象景观,剧集的核心乃是在时代变迁中讲述奋进个体的情感史、记忆史、心灵史,以及上海这座改革先锋城市与时代共进的变迁史。在此意义上,“个体命运的齿轮在大时代下如何被裹挟着转动”是电视剧《繁花》的核心价值取向。尽管这些个体的命运轨迹被艺术地加工甚至被传奇化,但仍不影响爷叔、阿宝等成为剧集的精神载体和精神养分所在。在剧集繁华的表象景观背后真正感染人的正是这一个个性格鲜明、富有时代特色的典型人物形象,他们敢爱敢恨、敢闯敢拼、迎难而上的时代精神与上海这座城市海纳百川、追求卓越的城市精神共同升华了电视剧《繁花》的精神向度。剧集中的两个餐馆,一个是马伊利饰演的玲子的“夜东京”,一个是辛芷蕾饰演的李李的“至真园”,既象征着两种“味道”,也象征着城市空间的两面,甚至隐喻着两个阶层。位于进贤路“夜东京”的“汤泡饭”搭配各式上海小酱菜是宝总吃起来最舒服的饭,就好比唐嫣饰演的汪小姐喜欢吃排骨年糕;“夜东京”老板娘玲子周围是上海弄堂里的各类市民菱红、葛老师、陶陶等,吃的是家常便饭,叙的是朋友之情,他们代表了上海弄堂里的普通老百姓,为整部剧注入了宝贵的“日常生活叙事”及市井烟火气息,这是上海城市空间的一面。而位于黄河路“至真园”的港式招牌粤菜“仙鹤神针”“火焰大王蛇”“船王炒饭”则是各大商业老板洽谈生意时的“下酒菜”,这些饭菜是“山珍海味”,“至真园”老板娘李李周围是上海商界老板范总、魏总等,包括穿梭在“夜东京”与“至真园”之间的宝总,他们在这里吃的不是“饭”,而是商场如战场的人情世故与利益往来。正如李李所说,来“至真园”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交换商业信息。这些商业老板代表了上海商业社会网络中“上流”人士的“利益切磋”与“商业智慧”,是整部剧关于上海的“商战叙事”“经济叙事”“时代叙事”,这是上海城市空间的另一面。以地理空间、食物、人物、事物的对比构筑起上海城市空间的两面,电视剧《繁花》在繁花似锦的城市景观之下并没有架空“上海人”的“多面生活”,反而在有效的空间区隔中借助演员“神仙打架”式的动情演绎,给观众呈上了一道集“家常便饭”与“山珍海味”于一体、极具“上海风味”的“本帮菜肴”,值得观众一品再品、细细品尝。</p>
<p>  时代突飞猛进,历史滚滚向前,生命总会不期而遇,生活总会如期上演。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江湖之内亦有儿女情长;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有人,“繁花”总会再现。《繁花》于中国电视剧而言既是一次地域实验,也是一次美学实验,更是一次心灵实验。剧集的最后,阿宝从上海去了香港,这种空间流动再次映射出王家卫的“沪—港”城市情结。变动不居的世界里,变化的是形式,而不变的则是能够在形式之外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食粮和情感慰藉。如何像电视剧《繁花》中的阿宝一样不负时代、不负心灵、不负观众,未来国剧创作尤其是创新之路任重道远。</p>
<p>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第一届理事、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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