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中国大地张灯结彩，笼罩在喜庆气氛之下。观众阖家其乐融融欢聚之时，精神食粮“年货”也当备下。龙年开年大戏《大唐狄公案》恰逢其时登上荧屏，在央视八套和优酷平台同期播出，反响热烈。该剧改编自荷兰著名汉学家高罗佩上世纪中期创作的系列推理小说《大唐狄公案》，原著在海内外影响巨大，让神探良臣狄仁杰的形象深入人心，此前曾经有过多部影视剧据此改编或受此启发。如今新版改编剧《大唐狄公案》创作者力图重述传奇，打破观众惯有的“新瓶旧酒”疑虑，以当代思维结合原著精神，借狄公视角再现大唐气象，不仅借古观今，更要扬帆出海。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大唐狄公案》原著的诞生与流行，本身就堪称传奇，是中外文学交流史上横空出世的神作。作者高罗佩原名罗伯特·汉斯·范·古里克，生于1910年，这位荷兰学者、外交官冥冥中与东方巨龙结下不解之缘。他年少时见到中国陶瓷，对远东的古老国度产生了浓厚兴趣，大学时研习汉学，造诣极深，根据本名发音给自己取了中文名字“高罗佩”。在亚洲游历期间，高罗佩足迹遍及多国，曾在荷兰驻华使馆任职，并在那里邂逅了中国妻子，相携终生。
高罗佩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痴迷与热爱，充分印证了那句名言“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民族传统文化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源自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无数个体生命经验的沉淀，集体性的行动与选择凝结成为历史。一国一族的所感所思，亦出自人类内心的本真欲求，肤色相异，习俗不同，“真善美”价值却共享，中华民族的视角提供了切入人类永恒话题的独特角度。故而真正“民族的”能够跨越千山万水，与全世界的人类共振，模仿矫饰者适得其反。
高罗佩发现了中国古典公案小说这座宝库，他深潜其中，结合20世纪现代人的思维和西方推理小说的笔法加以发挥，放在今天算是“同人写作”的先行者。他改写续写清末小说里初唐名臣狄仁杰的传奇故事，本是自娱兴趣之作，不料一发不可收，“东方神探”狄仁杰自此走出国门，成了当时在西方世界大受欢迎的通俗小说人物。
在人文学术研究领域，有“理论旅行”一说，譬如某一学说自某国生发，传播他乡，兜兜转转历经多国学界补充改写又回流至生发地，焕发新意。以此观之，当下中国创作者用影像再度转译《大唐狄公案》，是一种极具建设性的“故事旅行”。让巡游世界的大唐传奇重归故里，与观众们展开新的对话。
古典的，也是当代的
近年大受欢迎的古装探案传奇剧，多走谐趣轻快路线，或与江湖武侠相结合，相比之下《大唐狄公案》风格复古，偏严肃正剧质感，除了个别配角人物偶尔插科打诨，更多角色身上体现的是士大夫文人精英气质，多少对当下通俗审美习惯构成了挑战。“小火慢炖”的叙事节奏倒是与英剧《大侦探波罗》《马普尔小姐探案》《摩斯探长前传》等异曲同工，无论中西，这一派古典侦探故事中的人物多是士绅贵女，言谈举止优雅又神秘莫测，总是话里有话，心机城府深藏不露，需要耐心细细品味。
原著作者高罗佩写作的年代与全球推理小说高峰浪潮差不多同期，英国有大侦探波罗缔造者“阿婆”——阿加莎·克里斯蒂，美国有硬汉派推理代表人物雷蒙德·钱德勒。高罗佩塑造的狄公智勇双全，文韬武略，有别于古典公案小说中稳坐庙堂的文官形象。高氏小说融入了城市工业勃兴时期正上扬的个人英雄情怀，良臣清官具备更直接的执行力，寄托着现代人的理想。
如果说高罗佩的书写是对中国古典传奇的现代加工，当下热播的新版《大唐狄公案》剧集就是对上世纪作家想象的“当代化”再重述。剧集选择了原著中的“御珠案”“屏风案”“黄金案”“雨师案”等数个案件，以4集左右一个单元的形式，如串珠般呈现。在案件相对独立的情况下，剧集仍做到了事散而神聚——将主人公狄仁杰的人格成长历程作为串联珠玑的引线。对于期待看到“人物弧光”、一步步感受人物历练心路的当代观众而言，狄公不再是小说中出场即巅峰的神人，变得更加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本格推理小说的侦探多为天才，推理虽精彩，却也会因过于超然而失去观众的关心与认同，这是此类小说改编的难点所在。 《大唐狄公案》从青年狄仁杰内心迷茫拒考科举讲起，让其背负友人之死的创伤，经历师长的背刺和天后的杀伐手段，在封建王朝权谋博弈中，坚持初心，不被党争裹挟，保持司法者之独立。公案文类固有的愚忠盲从封建观念经高罗佩现代理想洗涤一次，如今又经电视剧创作者进一步净化。
剧集努力在历史和现实中寻找切入点：一方面，剧集将案件内含的价值观冲突嵌入大唐乃至中华民族历史的重要节点，譬如论证唐初兴科举是符合当时时代前进方向的利举，新政与旧党之争削弱了门阀世家对基层权力的垄断，为建立中央集权的强大帝国夯实基础；另一方面，也将当代女性追求独立平等的理念，与中国史上唯一一位女性统治者以及唐初女性生存空间相对宽松的历史境遇巧妙结合，如《四漆屏》单元塑造了隐匿幕后、诗史无名的才女与其沽名钓誉的丈夫，这个情杀故事绝不仅仅是闺阁香艳奇谈，深度触及了男女两性在婚恋道德、家庭分工方面的权利关系，借古人发今人之叹，让传奇有了深度。
中国故事，继往开来
《大唐狄公案》是最早享誉海外的中国故事之一，如今经中国影视创作者妙手改编，由实力派演员们精彩演绎，将再度出海，作为当代文化使者出使全球多个国家。饮水思源，不忘恩情，剧集开头字幕特意在原作者高罗佩名字后加了“先生”二字，以示对这位上世纪国际友人的尊敬。不仅如此，优酷平台还将《大唐狄公案》播出版权友情赠予荷兰播放，荷兰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熊英丽、中国驻荷兰大使馆文化参赞余建等外交官纷纷表示期待，荷兰通讯社对此专门做了报道，预计该剧将在荷兰掀起中国文化热潮。覆盖多语种多地域的互联网平台奈飞也已买下该剧全球播出权，新春之际各国唐人街总是热闹非凡，如今小小荧屏将乘着龙年祥瑞，向全球190多个国家和地区传递原汁原味的唐风唐韵，引领海外友人梦回大唐。
《大唐狄公案》不仅情节烧脑，扣人心弦，也深谙空间叙事之道，剧中的长安气象万千，美轮美奂；蓬莱小城凭海临风，烟火浓郁，让观众直观领略古代物质文化遗产与古人日常生活小史，最新的视听技术手段功不可没。中国故事在继承往昔积淀的同时，也面向未来敞开，华夏民族一向大国心胸，兼收并蓄，古时如此，上世纪如此，新世纪文化自信犹胜往昔。愿更多优秀作品通古今，汲中外，加入中华文化海外交流的行列。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