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活化的叙述方式写出不一样的谭嗣同
——读长篇历史小说《谭嗣同》
栏目:视线
作者:孙家栋  来源:中国艺术报

  读完彭晓玲的长篇历史小说《谭嗣同》,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百年前那个民族危亡的时代黑暗,梦魇般扑面而来。在这么一个环境里上下求索的谭嗣同,是多么的孤独、压抑和悲壮!彭晓玲笔下不一样的谭嗣同,带给我们的,是与英勇献身的谭嗣同一样的感动。

  首先,谭嗣同“成长”的叙事逻辑,还原出真实可感的中国近代历史的屈辱与悲壮。

  透过谭嗣同这个人物,我们看到了彭晓玲对叙事逻辑的独特构建:选取从谭嗣同回乡葬兄到奉诏北上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生活,讲述他从萌动到觉醒再到怒放的思想成长和心路历程,无疑是匠心独运的。作品用人物的行踪为线索,真实还原了谭嗣同的生活经历、社会环境和历史真相,带着我们走进那个不堪回首的屈辱年代。

  我有时猜想,作者以“葬兄”为叙事的逻辑起点,应该是有隐喻的,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这个正在“成长”的谭嗣同,是一个满怀悲情的悲剧人物,抑或是以家庭的悲剧暗示当时整个民族的悲剧正在上演,甚至他急急忙忙葬兄就是要尽快摆脱家庭和社会的悲情,尽管这份悲情一直困扰着他。

  谭嗣同是一个从旧时代出走的觉醒者,他成长的动因主要来源于外部环境的压迫,但是他的挣扎和反抗是基于本能之上的行动自觉,并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去,冲到了思想变革的最前沿。不可否认,谭嗣同激进的思想,正是时代的黑暗和现实的屈辱造成的,在他眼里,只要能救亡图存,什么学问都值得拿来借鉴。这时候,他已经脱离了旧知识分子门庭,成为一个极富变革精神的政治人物了。在今天看来,这种火箭速度的成长有些急于求成,但折射出的,恰恰是当时中国的命运已经到悬崖边了。

  其次,生活化的叙述方式,让我们遇见了不一样的“民国先觉”谭嗣同。

  《谭嗣同》这部作品,写的是日常,写的是生活化的谭嗣同。很明显,这是中国传统世情小说的套路。我们知道,通常情况下,我们写一个历史英雄人物,都会抓住他人生中最闪光的事件,满纸的豪迈和气概。而用这种世情小说方式叙述,常常费力不讨好。但我认为,世情小说的精微细致,正好符合她呈现日常细节的叙述策略。

  作品刻意“掐头去尾”,选取谭嗣同一段不为人知的生活历程,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数位亲人在瘟疫中病逝,儿子兰生的夭折,尤其是谭嗣同喋血菜市口,这些血淋淋的现实,都是女性的软肋和痛点,她们很难直面这些血腥场面。作者珍惜谭嗣同的每一个生活日常,极尽所有地还原他那几年的生活点滴,能够让我们遇见一百多年前真实、可感、亲切的谭嗣同,和历史书上完全不一样的谭嗣同。

  应该说,真实的谭嗣同不完美,学问博杂,思想激进,性情狂放,不切实际,活着的时候没什么政治光环,甚至没有正式工作(候补知府)。但作为出身显贵的公子,他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和戾气,而是志存高远,好学上进,心系家国,真诚侠义,以变法图存为己任……从《谭嗣同》里,我们在浏阳河边,在长沙街头,在武汉官邸,在南京郊野,在上海报社,在北京会馆,都能遇见生龙活虎而又充满矛盾的谭嗣同:他琴艺超凡却借以排遣郁怀,剑技精湛又不能上阵杀敌,心比天高却又碌碌无为,他是承载着家族希望的抚台公子,也是心系家国的知识青年,更是一个喝酒吃肉的普通人。无论怎样的不完美,谭嗣同仍然是那个时代优秀知识分子的卓越代表。

  再次,浏阳人写浏阳人的共情,营造出感同身受、沉郁悲凉的艺术氛围。

  或许是同饮一河水、同住一座城,浏阳的后辈写浏阳的先贤,有着天然的情感纽带:近在咫尺的居所,耳濡目染的乡音,相承相袭的价值观念,更有浏阳人性格上共同的执拗。作为同乡,彭晓玲非常能够理解谭嗣同,体察他家忧、乡愁和国恨的情绪基点。

  先说“家忧”。谭嗣同生长在一个仕宦大家族,父亲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这既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桎梏。这个家族与整个中国社会一样内忧外患,随着母亲和两位哥哥的离世,父亲便将家族希望寄托在他这个仅存嫡子的身上。他看到了家族已呈颓势,也想力挽狂澜,但又力不从心。他内心的矛盾比家庭的矛盾更激烈,强迫自己遵从父亲意愿,但又纠结烦闷,欲罢不能。家庭的烦忧像一团迷雾,将他笼罩着,脱不开身。

  再说说“乡愁”。谭嗣同不仅出生在外地,而且在浏阳生活的时间也不多,但在他的认知里,浏阳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只有回到浏阳,才是回到了家乡;无论走到哪里,浏阳霉豆腐、剁辣椒、腊肉、蒸菜以及鞭炮烟花,让他魂牵梦绕,这就给谭嗣同的行踪打上了游子的烙印,很容易引起大家略带伤感的思乡共鸣。

  最后谈谈“国恨”。整部作品的叙事重心和情感基调,都围绕“国恨”展开。抚琴的慷慨悲壮,舞剑的意气风发,离别的黯然神伤,都离不开救亡图存;兴办算学馆、南学会,创立不缠足会、测量学会,参与《时务报》《时务学堂》,也是为了开民智、救危亡;和旧学决裂,与恩师好友反目,同权臣显贵离心,都是为了变法维新。他的步子太快了,快得大家几乎跟不上,无法团结成一股影响朝野的政治力量。最后奉诏孤身北上,注定了那个孤掌难鸣的悲壮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