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节日与文化传承

　　——基于“文化润疆·我们的节日”新疆民族民俗节日系列活动调研

沃其贝节期间，各族民众载歌载舞　邓立峰　摄

　　节日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而少数民族节日又是中华民族节日体系的有机组成。少数民族节日丰富多姿，它们有的与汉族节日一样，由传统农业社会发展而来，有的则是由游牧、渔猎等不同生计方式演化而来，还有的则是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形成。无论缘起于何种方式，其共同之处在于：其中蕴含各民族民众长期以来积淀和传承下来的对天文、物候、时令及大自然变化规律的知识体系。节日期间，各民族民众展示着自己丰富各异的生活习俗、文化特色，同时也邀请其他民族一起共享美食，参与节日游艺，分享节日的快乐。

　　一、共享节俗，传承民族文化

　　对于当代人来说，节日已不是“特殊事件”，传统节日、现代节日，尤其是近年来兴起的消费节日充斥于日常生活，似乎月月有节，天天都像过节。我们在感慨节日日常化的同时，也看到了随着互联网时代传播主体的多元化，人们通过各地的官方媒体和自媒体对不同区域、不同民族的节日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过去人们可能对帕米尔高原上塔吉克族的节日非常陌生，但今年“春天的节日”肖贡巴哈尔节引起了大家的关注。通过中国民协及喀什、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以下简称“塔县”）等的官方媒体的报道，以及各类自媒体和“人人参与式”的直播方式，人们看到了肖贡巴哈尔节与我国其他地区的“新年”一样，都表达了人们对家庭团圆、美好生活的期盼。节日期间，塔吉克族人家早早地将庭院打扫干净，制作油馕、抓饭和加了麦苗汁的甜面食等各式美食以招待亲人、邻里、朋友，并以往肩上撒面粉等方式送上祝福。虽然是塔吉克族的节日，但当地生活的各民族群众都加入到节日活动中，他们走亲访友，参与当地的节庆活动和赛马、叼羊等游艺比赛。同时，大家也看到了这一节日还包含塔吉克族独特的历史记忆，即在春耕前举行的重要的仪式活动——引水节（塔吉克语“祖吾尔”）和播种节（塔吉克语“铁合木祖瓦斯”）。塔吉克族农耕的历史很悠久，早在《大唐西域记》中就有帕米尔高原种植豆类、麦类的记载，为了农业有较好的收成，他们很早就开渠引水，这从帕尔哈德—西琳渠遗址和《洛阳伽蓝记》中对生活于帕米尔高原上的民族“决水以种”的记载都可证实。引水节主要是通过引水仪式演绎塔吉克族民众在水官的带领和组织下共同修渠、破冰，当他们看到雪水从水渠流出后，便一起分食馕、粥庆贺；这与塔吉克族所处的生存条件也直接相关，但传承发展到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他们团结互助的精神。而播种节中“二牛抬杠式”耕种模式的演绎，既是塔吉克族农耕文化的展示，也是农耕技艺代际传承的重要方式。虽然现在很多地区农业都实现了机械化耕作，但肖贡巴哈尔节期间的引水、播种的仪式性展演，能让年轻人进一步了解中华民族共有的农业文化遗产。

　　二、文化交融，共筑精神家园

　　节日是民众日常生活的时间节点，调节着他们的生活节奏。节日期间，人们停下繁忙的劳作，参与各项民俗活动。而这些民俗活动，是民众社会历史记忆的见证，也彰显了民众的家国情怀。

　　2023年是达斡尔族戍边新疆260周年。今年的6月9日至12日，新疆塔城阿西尔达斡尔民族乡热闹非凡，这几天既是他们传统的民族节日沃其贝节，又是他们与天南地北的达斡尔族同胞相聚的日子。除了他们的“家人”——来自内蒙古自治区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区的达斡尔族外，还有来自北京、辽宁等地和新疆其他地区的同胞，他们身穿民族服装在阿西尔达斡尔民族乡三眼泉斡包（敖包）前举行节日祭祀仪式，他们绕斡包而行，烧香祭酒，共食祭品，表达他们对1763年到新疆塔城、伊宁一带爱国戍边的祖先的崇敬之情。节日期间，当地达斡尔族的长辈也会向年轻人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和民族的历史，让他们对自己的祖先及自己生活的区域有更多的了解。在历史传承中，沃其贝节逐渐发展为一个开放的民族节日。无论是节日期间的祭斡包仪式，还是当地政府举办的节庆活动，当地的各族民众都积极参与。在节庆活动的开幕式上，我们既能看到达斡尔族的舞蹈、听到达斡尔族的歌曲，也欣赏到来自塔吉克族、维吾尔族、汉族等民族的歌舞，开幕式之后还举办了当地各族民众喜欢的拔河、射箭、曲棍球等游艺竞技活动。节日文化可以说是一个地域、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具标志性的文化内容。塔城有29个民族，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融合的区域，被誉为“中国最和谐的城市”。沃其贝节正体现了塔城文化中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特色；我们看到，无论是祭斡包仪式还是在阿西尔乡风情园举办的系列节庆活动，处处都体现着达斡尔族与当地各族民众的友好交往。沃其贝节成为塔城民众日常生活的一个时间节点，调整着他们的生活节奏；同时沃其贝节期间的节日美食和其他各项民俗活动也成为各族民众共享的“文化记忆”。

　　三、内涵丰富，弘扬时代价值

　　节日最核心的就是其文化内涵，我国各民族的传统节日都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同时也是中华民族价值观的集中体现。当代文化传承和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要充分挖掘节日的文化内涵，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作贡献。

　　马奶节（柯尔克孜语称为克木孜穆伦多克）是柯尔克孜族、蒙古族等游牧民族同有的节日，柯尔克孜族马奶节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内涵。柯尔克孜族马奶节源于他们的游牧文化传统，在夏季转场后，他们举行马奶节，也是一次家庭之间或部落之间的集会。昴星团显现之前的马奶营养价值最高，也最好喝，因此过去的马奶节一般在昴星团显现之前进行，所以马奶节也是柯尔克孜族天文、物候、宇宙知识体系的一部分。但是现在，由于生活方式的变化，人们可能更注重马奶节期间的亲友团聚。他们不再固定时间，而是只要到了夏天，特别是转入夏季牧场后，拥有较多马匹的人家，在自己家马开始产马奶后，就向亲友发出邀请，亲邻聚合，一起祈福风调雨顺、人丁兴旺。这次相聚，是他们在夏季转场后联络亲友、互相问候、敦睦邻里的时机。节日期间，聚在一起的亲友邻里比赛喝马奶子（用马奶发酵而成的饮品）、唱歌、跳舞，同时老人也给青年后辈讲述民族语言文化知识及传统道德观、伦理观等，德高望重的老人和主事人群还会在集会期间调解族人邻里中出现的一些纠纷、事件等。所以马奶节承担了民族文化代际传承、尊老爱幼等价值观教育的功能。

　　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马奶节”的形式、内容都出现一定变化，它在保持传统节日功能和文化蕴涵的同时，又被赋予新的时代价值。当前生活在特克斯县的柯尔克孜族不再游牧和转场，但马奶节并未消失，大家依然会在邻里邀请下聚集在一起，参加者不仅只有柯尔克孜族，他们还会邀请其他民族的朋友一起喝马奶，欢度马奶节。虽然在少数民族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大家看到更多的是蒙古族马奶节的场面，但是柯尔克孜族马奶节近年来引起了广泛关注，有相关的节日志影像出版，也有一些自媒体进行宣传。在新的时代情境中，马奶节被赋予新的时代功能，它成为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抓手。在特克斯县旅游开发中，马奶节又发挥了地域文化符号的功能。节日期间，当地各族民众和外地游客一起感受游牧文化中人际交往的热情，共同在马奶酒制作过程中体验“参与”的快乐和独特的“地方性”知识。在特克斯县旅游，除了欣赏“空中牧场”、雪山的壮丽外，还能感受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在未来文化资源开放和利用中，要进一步弘扬和传承当地各民族的传统节日文化，让他们在新时代再放异彩。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节日成为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渠道，促进了民族团结及国家稳定。同时，节日作为重要的文化资源，在国家文化建设和现代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北方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