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电影的关系,自电影诞生之日起便扑朔迷离。人总是存在于某种特定的社会关系和组织结构中,特定人群及特定空间共同构成城市意象,而电影在用固定相框去捕捉片中人物情感与关系的过程中,背后无法隐匿的城市空间便成为一个巨大的存在。只不过,有些电影将城市作为无法抽离的背景,有些刻意消弭城市的轮廓,而有些则直接将城市带到前台。这三者的本质差别并不在于片名中是否有城市之名,而在于内容中是否有城市之实——城市在影片的人物塑造及影像表达中是否具有强干预性和强辨识度,并由此成为影片风格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便是城市电影的独特韵味。《长沙夜生活》无论从哪个视角来看,都无法规避“城市电影”的判断,也自然要承受它所带来的种种好处和限制。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电影无疑有着四两拨千斤的能量,也是能让“一举成名”的梦想变为现实的魔法师。这种由强关注度和强传播力所带来的巨大的广告效应,是任何品牌经营者与管理者都无法抵挡的诱惑,城市管理者亦然。在各地文旅如火如荼的竞争态势下,《长沙夜生活》天然地符合城市宣推的热切需求,而这一需求促成了《长沙夜生活》影片传播的大众性。由此要求其故事和节奏符合大众审美需求,这必将与以精英姿态为代表的作者性电影产生矛盾。《罗马假日》《西雅图未眠夜》《迷失东京》都是大众化的商业类型电影,其影片的成功不仅让罗马、西雅图、东京为全球共知,而且赋予了其城市浪漫的气息和温柔的想象;《广岛之恋》《巴黎,我爱你》相对具有更强的作者性,但也同样因其优异的品质获得业内认可,名垂影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众商业类型电影作为市场消费品,需要更多的包装和投入;作者电影则更多地作为艺术品存在,需要时间囤积价值,从而短期制作上需要有效控制支出。二者之间,《长沙夜生活》似乎都想要。
长沙,一座具有烟火气的城市。长沙的夜生活是各大都市中都鲜见的景观,凌晨的城市街道人流如织,迷离的霓虹、诱人的美食以及年轻的欲望在这座城市肆意生长。就像《爱情神话》将上海寻常男女情事细细描摹也可博得大众赏见一般,《长沙夜生活》亦可将大排档的世俗生活一“烩”到底,但显然《长沙夜生活》选择了另一个更宏大的视角,也带来了更多的精英姿态和个性表达。
一夜时空,四组人物关系,四条故事线,要解决父子间的和解、青年男女间的相恋、底层打工仔的思乡、母子之间的理解与成全,甚至更多人生百态,具有全景式的人情观照。在如此紧凑的叙事时间要完成如此多的诉求和表达,还要将几条叙事线有机拼贴形成合力,剧作的难度可想而知。这意味着每一条线索都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完成起承转合,每一场戏都要极其饱满、充满张力,并且在叙事结构中要完成逻辑上的合理性和情感上的自洽,确实非常不容易。与此同时,各组人物和人物关系还要成为长沙这一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共同完成长沙角色的丰满设计,都是剧作上的巨大考验。无疑,在众多商业大片中锤炼过的编剧张冀具备驾驭商业类型片的剧作创作能力,但或许是因为回到家乡进行创作的缘故,内心涌动着更多的澎湃激情,使得此次创作投入了更多的自我投射。张冀希望在家乡拍出一部饱含自身情感的湖南电影,由此,《长沙夜生活》最终走向了作者性和个人情感表达。
从开场男主角景为为和女主角何西西在书店偶遇的那一段哲人对话,影片就已经远离了饮食男女的男欢女爱,成为少数知识精英的狂欢。诗会、雅集在20世纪80年代风靡一时的文化潮流到消费时代成为非大众化的娱乐与爱好,凸显的是精神层面的需要和满足。这是张冀希望在电影的娱乐性之外所追求的精神世界,也是脱口秀演员何岸在面对普通观众时所坚持的某种原则。然而,何岸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才得以完成和大众的和解。电影是否该娱乐到底,是否能葆有一些文化和价值追求,这确实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命题。
中国南北方文化系统成就了儒道两大思想体系,并共同构筑了中国人的精神内核。北方系统以齐鲁文化为代表的温柔敦厚,成就了端庄本正的孔孟思想;南方系统以楚文化为代表的空灵洒脱,养育了千古风流的老庄思想。长沙,作为“惟楚有才”之腹地,长沙人骨子里也应有着“万古云霄一羽毛”的那种帅气和洒脱、对生命的达观与通透。《长沙夜生活》在俚语之外未试图将这一地方人的特质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确实有些遗憾。但不管怎样,《长沙夜生活》以一种当下的、青春的、张扬的面貌为湖南电影绘出了一片新天地,这无论是对于潇湘电影集团还是湖南电影来说都是积极的信号,是一次富有勇气的探索和尝试,值得褒扬与鼓励。
(作者系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网络信息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