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月下》 作者/李凤群
作品简介:
作者以尖锐的笔触深入当代女性的内心,将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半生的困境通过心理和精神表征极其细腻复杂地表达了出来,这个过程令人信服且惊心动魄。十年后,这座城市面目一新,而一个女人戴月归来。《月下》以2008年至2022年间月城发展、清凉寺街搬迁为背景,以月城女子余文真的三段炼狱版的情感经历、涅槃重塑的心灵成长路径为主线,向人心至深处开掘、不懈追问。作品发表于2022年第五期《收获》杂志,2022年第六期《小说选刊》节选。
作品节选:
月城城区,从地图上看,形似弯月,面积不大,也无甚显要特征,但四方残留的残垣断壁和一条干了的护城河为证,它是有过几百上千年历史的。斗转星移,如今城里城外分界模糊,或以稻田和公路为界。城里总共两个有湖的公园,一到周末,人满为患;二十层以上的建筑寥寥可数,狭小的巷子倒是随处可见。余文真全家生活在其中的一个——清凉寺巷。这个巷子既不清凉,也没见着寺。不过这城里名不副实的地方多——“鱼矶”,无鱼,无矶,无石,就是一个土丘,现在做垃圾集散地;“明府巷”,不明亮,也无府邸。月城人亦很少较真。这城里有许多的东西失了出路,没了踪迹,像一幅龟兔赛跑图——兔子溜了,乌龟还没到,画面上只有几棵不相干的草。
清凉寺巷道,长约三百米,余文真家在巷底。余文真每次进出,头顶是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电线随风晃动,两侧脚边是纸板箱、腌菜坛、塑料花盆,再就是自行车、摩托车倚靠着墙,留下两个身位的空间,供人侧身进出。进入到门里,则另有风景:方方正正的老式衣柜,裸露出水泥的圆形立柱,形似宝塔却在穿堂风里摇摇晃晃的蚊帐,怎么看怎么邋遢。到了晚上,轮廓浮凸,影影绰绰,倒有几分神秘,不免浮想联翩,可是一俟天色大亮,一切又明明白白到令人厌烦了。早上出门上班,扑面而来的先是五颜六色的滴水衣服:大裤衩、小汗衫、破成条的抹桌布一字排开晾晒在巷子口。好在大白天都在单位上班,这些东西从眼前和从心底都能干干净净清除,傍晚回来的时候,那些衣服全部都被收进屋了,剩下光秃秃的竹竿支在那里。等到可以收放的折叠桌撑开,一顿能容纳七八人围坐的晚餐就开始了。下班的邻居会侧身让过这个餐桌,顺便瞄一下这户人家的伙食。其实都差不多——腌豆角、酸萝卜、炒青菜,如果天气实在太热,会炖只鸡蛋或者煮一碟花生,一瓶啤酒慢慢品,算是巷子里标准化的惬意人生。巷子里家家一日三餐的饮食结构几乎一模一样。换个角度看,就是相互模仿、相互抄袭的结果。这些平凡努力、永远留意工资最后两位数的大小,把用不坏的劳保用品堆在餐桌底下的工人家庭几乎都没有秘密,不管内向外向,说起话来都顾不上隐私,洞开的门,为着透点儿风而长年向外敞开着的窗,窗口都是忙里偷闲监察他人家事的眼睛……缺腿的椅子摆在自家地盘的屋外,不能用,也不扔。
渐渐地,太阳的最后光辉被西边的房顶挡住,黑夜慢慢罩下来,空的碗碟收到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个全新的陈旧夜晚便又正式开始。
这条巷子,容纳了余文真的童年、少年和青春时光。
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 作者/江少宾
作品简介:
本书共收录19篇乡土散文,系2020年广西师大出版社“诗想者”品牌图书之一。全书以安徽省枞阳县一个叫“牌楼”的小村为原点,观照整个中国乡村,既刻画了乡土中国的风俗人情与发展肌理,也描摹了广大乡民蓬勃向上的精神面貌。文本画面感强,具有摄像头般的记录功能,呈现了一组具有标本意义的乡村人物群像。《回不去的故乡》既是一幅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南方乡村风俗长卷,也是一部志在为乡土中国立档的非虚构文本。
作品节选:
牌楼,这座皖江北岸的小村是父亲的胞衣之地,父亲在这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埋头经营了一辈子。一辈子,看上去很长,但再长的一辈子,最终都将浓缩成一两句简短的言辞。转瞬即逝。在牌楼,父亲是个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当过队长、文书、窑厂厂长,还在市物资公司当过会计,但父亲忙碌了一辈子,风光了一辈子,到头来,留给自己的,不过一栋老屋而已。
在长年累月的闲置里,父亲的老屋成了一座废墟。形同虚设的大门,勉强遮风挡雨。这次回来,父亲甚至连钥匙都没有带,他示意我把手伸进门框的最下面,向上托。我有些疑惑,父亲胸有成竹,嗓门大了起来,“行哦,你托!”我只好躬身俯首,将信将疑地向门框下面探进一只手,“咿呀”一声,在我的托举里,门框上的榫头果然离开了基石,左边的半边门,瞬间就从门框上塌了下来,支开的缝隙,足以进出一个人。我哑然,多少有些吃惊,父亲却很坦然,仿佛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顿时明白了过来,儿时的记忆瞬间复活了。
儿时,牌楼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木门,简洁而美观,温暖而安宁。不过,在岁月的流逝以及时代的变迁里,木门逐渐消失了,整个牌楼,像我家这样的老房子只剩下三栋。另两户举家迁到了城里,许多年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包括春节、清明和冬至。好端端的老房子,被主人白白废弃了,房前屋后杂草丛生,蚊蝇肆虐。其中一栋老房子还是朱家的祖业,朱家人自己说,始建于民国年间。那栋老房子,我们叫它“朱家大屋”,像熟悉自己家一样熟悉它的结构——进门是一间敞亮的堂屋,左右连着四间厢房。小时候,我们喜欢在最大的一间厢房里“躲猫猫”。厢房里立着两根水桶粗的柱子,柱子上架着一根立柱形的横梁,横梁南端雕着一只鸟,北端雕着一头兽。走出牌楼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只神鸟和一头瑞兽,神鸟名“朱雀”,瑞兽名“玄武”。
在牌楼,朱家这样的祖屋绝无仅有,它幸运地躲过了一次次浩劫,但朱家人却毫不痛惜,说丢就丢了,像随手扔掉一块脏兮兮的旧抹布。有一年清明,我拨开齐腰深的芭茅草,走近朱家大屋,想再看一眼记忆中的朱雀和玄武。那个午后淫雨霏霏,朱家的屋檐下挂着一面面亮晶晶的蜘蛛网,每一面都有筛子大,像罗盘,也像八卦。大屋正面,两扇菱形的木雕花窗不见了,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的洞口。那两扇花窗真是稀罕,镂空雕刻着一枝老梅,老梅的右上方,还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灰喜鹊。灰喜鹊,寓意吉祥,是江淮地区常见的留鸟。我慢慢靠近那扇尘封的大门,大门上耷拉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猛然间,从黑黝黝的洞口里飞出几只灰褐色的鸟,噗噜噜,噗噜噜,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它们已经消失了。
诗集《湖水》 作者/陈巨飞
作品简介:
《湖水》所收录诗歌大多为诗人近年创作的“十八行诗”系列作品,分为“阳光给我们的影子上釉”“送信的人不会消失于地铁”“乘坐童年时滚过的铁环”“群山定会为落日埋单”四辑,共142首。有评论称, 《湖水》是爱的根须在大地上的逶迤蜿蜒,其诗歌语言质朴而有力,情感隐忍而锋利,是繁茂的日常的事物和场景在诗人心灵深处的重构,是“无名的小花开在瓦砾间”的悲欣交集。
作品节选:
从匡河到天鹅湖(外二首)
秋风在渡我,也在渡燕子、梅树和顽石。
万物皆可被说服,成为合作的一部分,
万物在运动中取消偏见。
春天被匡河点亮的人,秋天的夕阳
照在他的脸上。哦,他的脸,
和天鹅湖的湖面一样宁静。
想独处,就给他一片香樟树林——
香樟果子落满一地,踩上去,有隐隐的雷声。
他不必爬到香樟的顶端,就可以
接受秋风的教育。
想群聚,就给他一条隧道,
穿过天鹅湖的湖底,与湖面的秋风
再次相遇。
青阳腔
用什么来阻止母亲的衰老?
如果,她一直活在青阳腔中。
陪嫁的旧木箱子,就会
回到一棵杏树,结青青的果子。
而如今,杏花开在
母亲的头顶。像一朵白云,
开在九华山的山顶。台上人,
唱着“滚调”,俄尔鼓起、铙落,
有裂石之声从云端
直泻人间。台下人仰首,
接纳了不能承受之重。
母亲流下浑浊的泪水,仿佛,
陨石比杏花还轻。仿佛,
青杏的酸涩终于被释放出来,
浸泡着旧木箱子的一生。
散场后,火圈熄灭,山风
穿过寂静的黑洞。吊杆空空,
只有孤月,挂着一盏明灯。
晚安,长江西路
晚安,下自习的少年。晚安,
一条写满黄金代码的
河流。晚安,人工智能的隐身术。
晚安,图书馆里抱着轮毂
读《庄子·外篇》的工程师——
云朵带着眷顾,替你预留了
热气腾腾的毛巾。晚安万象城,
晚安国购,晚安嘀嘀作响的刷卡声。
晚安,你在告别、我在重逢的
立交桥。晚安,声谷里的老教授。
设计图上他练习左右互搏,后来
一只倒悬的蜘蛛陪伴他。
晚安香樟,排队等了多少年,
或屠龙、或骑虎,才成了大道。
晚安玉兰,和路灯形成互文。
晚安,沙盘上被反复论证的乌托邦,
古老的月光照着的登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