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经(局部) 张明堂
汉代书法家蔡邕在评论书法之美时曾言:“唯笔软则奇怪生焉。”张明堂的书法作品恰恰就是由“扩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的毛笔而书生出的“奇怪”。初见其书法之人往往都会惊叹于其如刀似铁的笔画,进而感受到洞穿金石之力量,故称其书法为“铁书”。
纵观书法的发展历程,选择用柔软的毛笔书写阳刚之美无疑是一个充满辩证法的选择,这之中也无不透露着“阴柔相济,以柔克刚”的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因为柔软,才需要有纵擒自如的控制之力。纵擒技巧的回旋余地越大,则表现出刚健之美的构成语汇也越丰富,其控制的力也越内在含蓄,越具有层次感。张明堂用“铁笔”写隶书,刚硬之中透着筋骨。传统意义上的隶书讲求蚕头燕尾,但对蚕头燕尾的过分强调则破坏了其追求阴柔纤美之本意,张明堂的铁笔隶书则不再过分追求蚕头燕尾,而用长枪大戟的爽利之感书写铁骨铮铮,改滞重为轻灵,万丈豪气跃然于纸背。铁笔隶书之力不仅仅指外在的强度,从抽象的视觉立场上来看,这种力更偏于内含。这种力不是大喊大叫、声嘶力竭,也不是筋肉毕现、略无余味,而是一种真正的有深度的力。更为可贵的是,张明堂铁书之线条颇有“铁之被拗,钗之被折”之势,有一种强力压迫、以屈代伸的张力。正如月缺方为画,刚健爽利之感愈是被裹屈,愈能给人以视觉冲击,愈能现字之筋骨和书写者之境界。
在结构的探索上,张明堂综合汲取了八分书、楷书、小篆等庄重典雅的优点,自成一派,强调行端表正、规矩大方。鲁迅曾说汉字有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铁笔隶书行端表正的结构使得作品有正人君子般的端庄之形美。八分书和隶书中工稳者,论“庄”者未必无之,但限于体例,要论“端”则不如楷,楷书的方块字外形,是做到端正的最适合媒介。张明堂正是很好地将楷书的庄重气质引入自己的字中,配合八分书和篆书雅致多变的特点,形成了文字之中的君子风度,赏心悦目,沁人心脾。字幅中,既有不做奇斜取巧的横平竖直的间架结构,又有篆书的古朴美和八分书的雍容大气,博采众家之长,精心谋篇布局,不怪诞不草陋,庄严之中带着几分“燕尾”的潇洒,简约中透出了几分历史的厚重。
结构是书法的形式,文化内涵则是书法的内容。张明堂所写的作品内容多是经典的诗词歌赋,覆盖很广,对内容的把握与感觉也很准确。如在作品《波澜不惊》中,他用稳重简练又不失主次的手法将“淡而处之,自持内心”的感觉很好地表达出来。过去人们常说: “写书法就是写修养。”书法的难处在于如何表达,张明堂书法艺术的闪光点之一便是他除了有深厚的国学底蕴作支撑外,还具备一定的抽象视觉的把握力、理解力、领悟力,他能够用雄厚的文化积累来作最简单的抽象表达,使得作品的形式与内容能够相互交融与投射。毕竟书法的技巧要比绘画艺术简单,仅把握几根线条很容易,但要在这几根线条中发现文化的规定却很难。传统书法的文化规定性太强,不能根据一些循序渐进的规范来判断推理,因而好的书法作品定是既有形式又有内容的,好的书法家也是既有技巧也有文化修养的。
黑格尔在美学论著中,习惯将艺术的表现形式用空间和时间两大范畴界定。音乐是时间的艺术,绘画是空间的艺术,而黑格尔未提及书法艺术。从美学上看,书法是一门融合时间和空间的艺术,其生存形态是空间性的,但它的表现形态中却更多地渗入了时间推移的特性并留下了明确的痕迹。从视觉层面上看,书法是一种再现性的空间艺术,张明堂的作品以其铁似刀的笔划、秀美典雅的结体、奇妙变幻的章法成为一种静态的视觉艺术,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体。如果把形式看作一个空间维度的话,内容便是另一个空间维度。美得以发生的关键在于有无本源性冲突,铁笔隶书形式上的劲美与其内容上的辽远深邃形成了两个维度上的本源性冲突。正是由于出现了这种本源性冲突,从而实现了字幅中的“我”与现实中的“我”之间的“物我合一”,用艺术的形式见证了人的当下存在,完成了一次书法艺术的审美体验。从时间上来看,其书法在视觉的层面之外还给观者一种“同步式”欣赏的体验。其铁笔隶书有一气旋折之妙,从创作情绪到意趣的发挥再到书法的具体笔划有着连贯性,观者能感受到视觉之外的节奏所赋予内心音乐一般的时间美。
张明堂非常重视章法布局,精心计划用笔的起伏节奏、空白节奏、方向节奏等,讲求主次分明避免重复,动静结合虚实搭配,法无定法灵活多变,这些节奏共同构成其书法的视觉审美节奏,而这种作者创作上的连续性与当下的欣赏者之间又形成了一种本源性冲突,美的体验再一次冉冉升起。
朴素而真挚的张明堂在认真地做一个书法家、一位学者,他没有为一顶大师的帽子去刻意逢迎,铁笔下可见铮铮傲骨,力透纸背处有一颗谦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