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俗学为抓手推动大运河文化保护利用
——专访“北运河流域民俗文化普查活动及民俗志编纂”项目负责人毛巧晖
《北运河民俗志·第三卷·民间文学合集》日前由学苑出版社出版发行,作为“北运河流域民俗文化普查活动及民俗志编纂”项目的阶段性成果汇编,三卷本《北运河民俗志》均已出版,引起了民俗学界的广泛关注。本报记者为此采访了担任该项目负责人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毛巧晖,了解了北运河民俗文化的调研过程及其重要价值。
中国艺术报:最近几年,您一直致力于北运河流域民俗文化的考察与研究,并于2018年启动了由您任负责人的项目“北运河流域民俗文化普查活动及民俗志编纂”,随着《北运河民俗志》第三卷的出版,项目的第一阶段工作也已完成,请您介绍一下这个项目。
毛巧晖:“北运河流域民俗文化普查活动及民俗志编纂”项目是北京市委宣传部委托北京市文联、北京民协组织实施的课题,自2019年启动项目以来,我们以三年为一个阶段进行分项考察。过去三年,我们将考察的重点放在北京地区,因为作为京杭大运河的北段流域,北运河的一个重要流经地就是北京。立项以后,我们深入到北京各区的运河流域进行民俗学考察,也关注到了天津武清、河北廊坊等地运河流域的民间习俗。经过三年的考察,撰写出版了三卷本《北运河民俗志》,分别从文献梳理及口述记录、文字与图像展示、民间文学搜集整理三个层面展示北运河流域的民间习俗、民间工艺和民间文学的考察成果。去年12月,项目组织开展了“传统文化和乡村振兴”工作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学界也越来越多地关注对北运河流域民俗文化的研究。
中国艺术报:从民俗学专业的角度看,您觉得北运河有怎样的研究价值?它的研究现状如何?
毛巧晖:当今的运河研究是远远不够的,不只是对北运河,对整个京杭大运河的研究都是如此。我们常说“漂来的北京城”,北京城的建立和发展很长一段时间都依赖于运河,而运河所孕育的文化基因也对北京人的生活产生了显著影响。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北京通州张家湾镇的里二泗村,里二泗的花会活动——小车会非常有名,它不仅塑造了当地的村落文化,也对村落治理起到了重要作用。很多运河流域村落的民俗文化都有类似的特点。但在当下,对运河流域的民俗研究还只是停留在民俗志的普查、民俗事象的罗列方面,少有特别深入的研究。大家都知道,过往民俗学研究注重的是村落。传统认知上的村落因地缘或血缘形成,固着性比较强;但运河流域的村落因河流形成,流动性比较强,类似于牧村、渔村等等,它有自己的特色,我们还没有对其文化机理进行特别深入的分析。从这个意义上讲,对运河流域民俗文化的深入研究有助于流域民俗学的发展。
中国艺术报:意识到这一点,你们在推进研究项目方面做了哪些工作?
毛巧晖:首先,我们对北京运河流经的几个区域——昌平、海淀、西城、朝阳、通州等——进行了摸底调查,我们沿着运河流经的区域走了一遍。这之后,我们重点选择了通州进行重点研究。在那里,我们对民俗活动组织者和当地文化研究者进行了深度访谈。比如,在调研里二泗村时,我们得到了小车会主要组织者、村民韩德成的鼎力帮助。同时,我们也大范围调研了当地居民的生活状况,不只是“老北京人”,还有很多外地迁入的“新北京人”。在访谈过程中我们获知,这些“新北京人”也在努力融入当地的社会关系,多方面参与到当地民俗活动中。比如,在参与小车会活动时,他们会将自己原生文化地的花会习俗及表演动作等加入到小车会表演之中,这就形成了一种有益的文化交流。
中国艺术报:这样看来,在北运河流域,传统民俗对人们的生活依然有着重要的影响力。
毛巧晖:的确如此。在铁路运输兴盛之后,运河的实用功能也在慢慢减退,通州当地居民告诉我们,过去他们管荒废后的运河叫“臭运河”,因为经常能在河中看到漂着的垃圾,当然现在完全不同了,环境治理使运河成了游览胜地。在运河实用功能消退的同时,运河的文化功能却依然在延续。一般来说,都市民俗的发展变化是频繁且剧烈的,但当我们去到北运河流域调研时,却发现通州保留了大量传统民俗和文化元素,不只是在张家湾,漷县、西集都是如此,这与我们的传统认知不同。
而在运河治理的过程中,当地居民的运河记忆也被不断唤起。不管是运河主题公园中反映运河历史文化的文字或影像,还是类似通州博物馆、张家湾博物馆中的展品,都对民众认同运河文化产生了促进作用。在这一过程中,当地人也从主观上建构自己的运河文化认同。例如,从通州区文化馆退休的常富尧老人近些年一直在收集通州运河船工号子,他自己也在学唱这些号子,在他的影响下家人也学会了运河船工号子。他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重视产生于这片土地的传统文化,这种源于内在认知的认同实践让人感动,也更应该引起研究者的注意。
中国艺术报:您提到北运河流域居民依托传统文化进行的自我身份建构,但我们也都知道,通州区近些年发展了很多现代性产业,您觉得这些现代性产业跟运河传统文化可以共存吗?有没有可能产生基于当下需求的融合发展?
毛巧晖:首先我们要知道,民俗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变异性,民俗随着社会的发展产生变化是正常的,我们要抱着开放的心态去接受。但变化不等于消失,我们还是要关注传统民俗在当代社会发展中的生存状态。其实,在现代产业的影响下,北运河流域民俗的生存状态并不是特别理想。比如,在北运河流域有很多特色小镇,张家湾镇在建设“设计小镇”,台湖镇在建设“演艺小镇”,而西集镇则是“文学小镇”,在这些特色小镇中,除西集外,其他地方都没有充分利用当地的民俗文化进行特色小镇建设,这不利于当地居民对文化身份的认可,也不利于他们产生文化自豪感。一个地方文化产业的发展,应该让当地人融入其中,共建、互利,这一点应该引起重视。
其实,运河文化可以参与到旅游文化开发中,运河及其流域的民俗活动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化元素。在当代文旅产业的发展中,人们对千篇一律的小镇已经感到厌烦,具有地域特色的体验空间能获得游客的青睐,在北运河流域,运河文化元素就是搭建特色体验空间的基本依托。
中国艺术报:在您看来,民俗学这一学科对北运河文化的保护和利用能起到怎样的作用?
毛巧晖:跟其他学科关注运河的视角不同,民俗学者对运河的考察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传承,二是日常生活。我们更关注大运河留给人们的文化遗产,这些文化遗产在民众日常生活中是怎么发挥作用的?这是我们关注的焦点,而它也会为认识运河、利用运河提供更独特、更深入的视角。举个例子,在通州有一个佑民观,始建于宋末,是受京杭大运河影响而建设的信奉河神的庙观;在运河实用功能逐渐衰退的过程中,佑民观成为当地民众祈求多子多福、保佑家人健康的地方;同时,在今天,每年的元宵佳节,当地居民依然会在佑民观进行花会表演。如果不从民俗学的角度理解这种变化,人们也就不能更深入地认识运河流域居民的生活特点。
中国艺术报:接下来,“北运河流域民俗文化普查活动及民俗志编纂”项目会有怎样的计划?
毛巧晖:在完成三卷本《北运河民俗志》后,我们对这一课题的研究集中于通州的特色小镇,未来三年希望能对民俗传统与特色小镇建设的关系进行讨论。特色小镇建设中,文化参与极其重要;在近二十余年的发展中,艺术的参与度较高,但在个案研究的基础上,我们看到了艺术参与并未从根本上解决乡村、小镇存在的问题。众所周知,民俗传统是乡村振兴的重要保障,民俗传统主要包含生态、生计、社会、信仰与道德伦理及村落文艺等。在前期调查基础上,项目本年度重点完成村落民俗传统如何赋能特色小镇建设,并在对宋庄、台湖、张家湾、西集个案调查的基础上,在关注人、地、物的基础上,探寻民俗传统助力小镇建设的原则与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