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歌一曲红梅开
——评川剧《江姐》
栏目:品味
作者:刘玉琴  来源:中国艺术报

川剧《江姐》剧照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季节怎样更迭,有一种力量能够穿透岁月在江河大地绵延。川剧《江姐》让曾经的感动再次延续,共产党人为革命牺牲的崇高信仰和钢铁意志,化作厚重的撞击之力弥漫于舞台,燃起人们心中的激情。

  川剧《江姐》取材于小说《红岩》,剧本源于上世纪60年代同名歌剧。上世纪60年代初,成都市川剧院曾排演过《江姐》,时隔40余年,重庆川剧院再次把《江姐》带回了舞台。这是一次保持精神高度,充分释放艺术性的创意性尝试,全剧“头可断,血可流,革命信仰不能丢”的铿锵豪迈之气贯穿始终,本土化改编和精彩演绎,达成深厚的精神价值与优秀艺术品格的相互托举,英雄的悲剧意义被赋予当代审美价值,烈火与热血中的永生在艺术的守正创新中凝聚成鲜活的意象,产生强烈的戏剧张力。

  江姐,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名字,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川剧《江姐》中始终洋溢着革命者理想信仰的悲壮之气和巨大感染力,在情节跌宕、矛盾冲突紧张激烈中,江姐身上凝聚的几代中国人的历史记忆得到充分释放。无论是奉节城头发现丈夫牺牲,还是强忍悲愤在华蓥山领导武装斗争,最后迎着敌人的枪口英勇就义,江姐身上蕴含的“青山不改水长流,早把生死置等闲”的正义慷慨,在精心设计的戏剧波澜中,表达得形象具体,令人动容。人物的政治品格和高尚人格在冲突的对比性设计中产生强烈艺术效果。千里迢迢满怀欣喜去与丈夫并肩战斗,谁知丈夫一腔热血洒疆场,“千滴泪偷往肚里流”的悲痛隐忍;新中国已经成立,却看不到明天的日出,“满含热泪绣红旗”,让战友“不要用哭声告别”的赤胆豪情;经受酷刑时的大义凛然和走向刑场前对党的忠诚托付,在剧中都融化成“为党能舍己,风雪狂处战歌起”的壮观豪迈。舞台上下,历史与现实相互凝视,人们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理想信仰的磅礴之力震荡人心。全剧高扬信仰之旗,情真意切回答了历史和人民为什么选择了中国共产党,永葆党的先进性与纯洁性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的严肃命题。狱中八条,是牺牲在渣滓洞、白公馆革命志士在生命最后一刻向党总结出的八条意见。川剧《江姐》把“狱中八条”融入情节,为把过去的故事讲给今天的人听,提供了作品改编保持精神深度,富有当代意识的有益示范,标示了红色经典在当代审美观照下重焕信仰光彩的宝贵实践。

  江姐的英雄故事始于重庆,无论是小说《红岩》还是歌剧《江姐》都有着鲜明的重庆元素,舞台上不同艺术门类都创作演出过“江姐” 。如何致敬经典而又有所超越,川剧《江姐》在语言、唱腔、舞台呈现突出地域特色的探索上,开阔了戏剧的舞台表意空间。用重庆话表达发生在重庆的故事原本就是一次语言上的本味儿回归。剧中人物的念白独白亲切自然,韵味独到。灵活运用俗语和谐音,方言俚语、川东北灯调等也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唱腔是一个剧种类型的标志,川剧《江姐》按照剧种的唱腔特色重新设计谱曲,无论是声腔和打击乐,都尽可能强化川剧特色。家喻户晓的主题歌《红梅赞》用川剧音乐改编谱写之后,醇厚婉转,刚健清新。全剧服化道及舞台装置都让英雄人物的战斗场所和险恶环境更加真实可感。朝天门、嘉陵江等标志性置景,黑白版画构成的舞美风格,凸显了戏曲的假定性和虚拟性,简约洗练地传递了特定年代的历史质感,为观众带来别样的审美体验。川江船工号子,幕后帮唱,以及情节设计、编导手法上对戏曲逻辑的强化和戏曲传统美学的张扬,都体现了鲜明的川剧本体特性。江姐和狱中难友听到新中国成立喜讯时“绣红旗”的写意性处理,是颇富视觉冲击力的舞台设计,五位难友手中的黄色绸带通过舞台调度最后演变成一颗红五星,传递了强烈的象征意味。作品在听觉视觉方面的突破,艺术表现上的充分川剧化尝试,是对红岩精神的擦拭和升华,成为本土优秀传统戏曲文化和爱国主义革命精神有机结合的优秀镜鉴。

  《江姐》寄寓了几代中国人对于革命理想崇高而纯粹的集体记忆。“江姐”是戏曲表演艺术家沈铁梅人物画廊中一个光彩夺目的存在,为沈铁梅的艺术生命输入了新的时代音符。她的精彩演绎,为英雄人物崇高信仰的引人敬仰奠定了扎实基础。沈铁梅是艺术个性极为鲜明的川剧表演艺术家,有着兼收并蓄的深厚造诣和宽阔的表演戏路。她的唱腔清朗圆润、自然甜美,收放自如、游刃有余,极富表现力和穿透力。《孔雀胆》《玉京寒》《枭雄夫人》《聂小倩》《绣襦记》《李亚仙》等一系列剧目中,沈铁梅塑造了众多令人记忆深刻的舞台形象,投映了她精准刻画人物的卓越才能。她主演的川剧《金子》曾收获一系列国家级奖项,被公认为“20世纪末中国戏曲的代表作”,沈铁梅也被赞誉为“川剧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声腔第一人”。

  川剧《江姐》中,沈铁梅以“腔中有人,人活腔中”的声腔神韵,赋予人物饱满的革命激情和丰富的内心世界。她的每段唱腔都精心处理,刚柔疾徐,声情并茂,温柔处婉转悠扬,激动处铿锵悲愤,动情处凝重沉郁。每一唱段都准确传达了角色特定的感情。歌剧《江姐》中人们耳熟能详的《红梅赞》《绣红旗》和《不要用哭声告别》等唱段,经过川剧式改写之后,沈铁梅演唱时的抒情性和爆发力突显了一个优秀艺术家的声腔把控能力。去往华蓥山途中她突然看到丈夫的头颅悬挂在城楼上的悲痛悲怆,与双枪老太婆相见后的掩饰隐忍,最终大放悲声又高低节制等,张弛有度的声音处理体现了情感的不同层次。沈铁梅高超的表演功力也格外彰显了英雄人物的真挚情感与精神品格,赋予人物性格、行为鲜明个性特征。她将内敛和沉稳,强韧和爆发有机融合,江姐率领游击队巧夺军车时的机智勇敢,铁窗中坚持信仰时的决绝和毅力,面对死亡时的坦然和无畏,对战友和孩子的深情等,表达得细致入微、生动感人,一个坚定、机智、勇敢、刚毅的共产党人形象鲜活呈现于舞台。在浓郁的地域背景渲染下,沈铁梅将川剧的魅力尽情绽放,以当代审美意蕴塑造了江姐的英雄形象,为剧种声腔和表演艺术品质的丰富提升,为传统川剧艺术增添了新的生命活力。

  川剧《江姐》是对经典的改编和再创造。红色经典中饱含的情感、承载的记忆,需要艺术家充满创意的当代阐释。内容上的精神延续和当代气息,艺术上的努力开掘和守正创新,主创团队的敬畏之姿和探索勇气,为红色经典改编如何适应当下审美需求打开新思路,在鲜亮灿然的时代气质中,为剧种发展与艺术进步,积累了经典作品改编再创作的新经验。

  (作者系文艺评论家、人民日报海外版原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