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何向阳的长篇散文《万古丹山:武夷山》是一部优美的作品。作为“中国国家公园丛书”中的一种,本可“软爽”一些,“网红”一些,作家却神奇般地写出了一部“硬核”美文。既表达了“国家公园”的文化精神,又打开当代散文创作新视野。
有意思的是,这部散文从解读两部地理科学著作开始,把读者带入武夷山自然美景之中的。一部彭华先生的《丹霞地貌学》,另一部是黄进先生的《武夷山丹霞地貌》。作家倒不是要和科学家拼学问,而是以文学的方式告诉读者,按学者们的计算,武夷山最高峰三仰峰的形成时间应该在600万年前,另外两座装满美丽传说和神话故事的玉女峰和大王峰,分别为149万年前和389万年前。那个年代,哪有传说,哪有神话,只有望不到头的丹霞蛮荒。这种科普式的开篇,出自一个知性女作家之手,居然如此有魅力地写出了武夷山的自然之美。
《万古丹山:武夷山》把武夷山当作一个拟人化的散文形象来解读这座名山的前世今生,读出这座山的生命和力道。不仅写自然之美、生态之美,更是要写出人文之美。因此,这座山4000年来的文化,是作品叙述的重心。而千年前的一个武夷山人,更是作品叙述的重中之重。这个人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程朱理学”的一代理学宗师朱熹大先生。他虽然未出生在武夷山,却在武夷山生活了50年,他的一生,许多最重要的时光,就是在武夷山脚下的崇安五夫里乡村度过的,他的那些深刻影响后人的丰厚儒学思想和学术思想体系,就是在这里成熟和建构的。真的是“地以人重也”,武夷山养育了朱熹,拥有了朱熹,就有了文化的灵魂,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人文,历经千年,仍然光芒四射。
《万古丹山:武夷山》形象“硬核”就是朱熹。作品的主体部分,就是一部简约诗意的朱熹传记,沁入人心,回味无穷。故居五夫镇是必去的。在这里,作家一边寻找古人的遗迹,抒发怀古幽情,一边感悟赏析朱熹由崇尚佛道转向儒家思想重要时期的一首七律诗《春日》,饶有兴味地探讨诗中“泗水”的来龙去脉,由此体悟到朱熹向李侗学儒的喜悦心情。作家抓住几个重要的文事展开叙述:一是信州的“鹅湖之会” ——关于“心学”“理学”的一次论辩。陆九龄讲心、理一体;朱熹坚持心、理不同。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二是历史上著名的“朱张会讲”,发生在长沙的岳麓山。一边是南宋“闽学”创始者朱熹,一边是理学湖湘学派代表人物张栻。这场“会讲”在当时引起儒家思想界的轰动,产生了一段流传千年的文化佳话。三是重视书院的作用。历史上几大书院如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丽泽书院、象山书院的起死回生,都与朱熹有着密切关系。发挥书院独特的理学教育功能,是朱熹教育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四是晚年时期,以一己之力创办一所书院——“武夷精舍”,践行他传播弘扬理学的理想。这些文事钩沉当然不足以概括朱子一生的思想成就,却也生动地刻画出一代理学宗师的精神气质和文化形象。
《万古丹山:武夷山》深情赞美了朱熹的家国情怀,赞美了“修齐治平”文人传统美德。朱熹并不是光会做学问、教书的文化人,他还有治国理政的本事。他人在武夷深山,心系天下国家安危、黎民百姓的福祉。正赶上南宋早年的君主崇尚儒家,相信依靠儒家能中兴社稷,大批理学人士得以入朝为官,也给了朱熹几次出山为官、施展抱负的机会。他力主抗击金兵,复兴国家;他为人正直,做事实在;他思路开阔,能办成事。但是,仕途却坎坎坷坷,很不顺利。在那个朝廷偏安一隅、奸臣当道、人心涣散、民不聊生的国家衰败的时代,理学兴国,理学治国就是一个空想,个人的雄心壮志根本无法实现。朱熹不仅官难做,还经常会落入小人的阴谋圈套。宦海沉浮,人心险恶。如在浙江,不小心动了朝廷权贵的“奶酪”,很快就被罢官免职,只能又回武夷山“独善其身”。
有人把朱熹比作南宋的孔子。孔子四处游说,苦口婆心劝说那些想称霸天下的君王接受儒家的治国方略,要克己复礼,结果没人听。而朱熹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听起来很吓人,其实是在劝说君王要正心诚意天下为公。道理正确可行,结果还是没人听。实际上,朱熹这方面的境遇还不如孔子。当年,孔子面对的都是雄心勃勃的君主,想征服天下,不选儒家,也会选法家。而朱熹面对的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南宋皇帝。这些人君临天下,什么也不想干,任何好的治国方略、理论学说,都不会选,只想着靠着出卖国家利益、百姓血汗,过着金人施舍的苟且日子。朱子理学现实碰壁是必然的,历史命运也是必然的。孔子自己说如“丧家之犬”,朱熹好在还有个武夷山,还有他的“武夷精舍”。也许,这种不可调和的时代矛盾冲突,最后成就了孔子,也最后成就了朱子。
某种意义上说,《万古丹山:武夷山》读懂了朱熹,也读懂了武夷山。这里不乏有寺院庙堂,说明佛、道一直都很盛行,但终究没有成为远离尘世、冷观人间的空无之山,而成为一座能鼓励积极入世、有温度热度的“理学之山”。这就是武夷山的人文之美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