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美与壮美是书法美学的两种不同形态和基本种类。它既是书法理论问题,也是创作实践问题;既是古代的书法问题,也是当今和未来的书法问题。中国书法美学史就是一部优美与壮美交相辉映的发展史。从古至今任何一个历史时代的书法作品,任何一个书法名家的书法风格、书法形式、书法内容都离不开优美与壮美。书法家和书法教育家了解或研究美学,对于深刻认识中国书法,提高自己的书法艺术水平、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取得书法教育的良好效果大有益处。著名画家吴冠中说过:搞艺术的人没有文盲,但有美盲。美盲比文盲更可怕。他的名言值得深思。艺术离不开审美,美盲不可能成为有成就的艺术家。
什么是美学?著名美学家宗白华指出:“美学是研究‘美’的学问,艺术是创造‘美’的技能。”同样,书法美学是研究书法“美”的学问,书法艺术是创造艺术“美”的技能。书法美学是中华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内容相当丰富深厚,但其基本形态还是优美与壮美。
宗白华还指出:“在我看来,美学就是一种欣赏。美学,一方面讲创造,一方面讲欣赏。创造和欣赏是相通的。”书法美学理应如此。书法家应有这两个方面的理念、修养和本领。不管是欣赏也好,创造也好,都绕不开优美与壮美。我们首先应该搞明白优美与壮美的基本概念、基本内容和基本特征。中国传统美学亦分为阴柔之美与阳刚之美。这也就是优美与壮美。优美者,以外秀内美的风韵胜人;壮美者,以外强内韧的魅力夺人。
优美也叫俊美、秀美。其基本特征是:柔润、和谐、安静、文雅、秀逸、悠然自得、三春杨柳、风花雪月、“杏花春雨江南”之美,能给人轻松愉悦、心旷神怡的美感。如宋代杨万里咏自然景物诗,李清照婉约词,晏殊“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及叶绍翁“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诗句等都是优美。
壮美也叫雄壮美,崇高美。其基本特征是:雄强、博大、壮观、刚毅、坚实、豪迈、激烈、磅礴,凝重、深厚、“骏马秋风塞北”之美。壮美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有令人向上、催人奋进、震撼人心的美感。如李白的豪放诗,苏轼的豪放词,陆游、辛弃疾的爱国诗篇,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正气歌》,于谦、龚自珍的诗作等,无一不是壮美、崇高之杰作,力量无比,雄视千古,气吞河山,荡气回肠。
在书法的五种书体和历代名家名作中,都充满优美和壮美。五种书体始终于两大美学风格中同时存在、同步发展。在中国书法发展史上有以王羲之为代表的优美和以颜真卿为代表的壮美。这两面鲜艳夺目的旗帜高高飘扬,同放异彩,同耀千秋。在这两面旗帜的引领和影响下,中国书法群星灿烂,绚丽多彩,长足发展。书法的优美与壮美都是从中华美学中的优美与壮美发展而来。两者都有源和流,都有明显的审美特征,都令人喜爱。正因为有这两大美学风格,才使中国书法园地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气象万千。
书法的优美是指飘逸、潇洒、绚丽、妍媚、平淡、醇和、丰润、温厚、清雅、娟秀、精巧、研美流便、婀娜多姿、不激不厉、风规自远、真率自然等具有“韵、趣、味”的特征。
书法的壮美是指雄强、浑厚、朴茂、豪放、凝重、老辣、刚强、彪悍、粗狂、狞厉、峭拔、铁画银钩、风樯阵马、万岁枯藤、正大气象等具有“骨、力、势”的特征。
五种书体具有优美书风者:篆书,如甲骨文中的娟雅疏朗、温润静穆,金文中的自然率真、圆转多姿,唐代李阳冰的篆书《谦卦铭》,清代吴让之、吴大澂篆书;汉隶中的《曹全碑》《张景碑》《朝侯小子残碑》,魏碑中的《张黑女墓志》《元略墓志》《崔敬邕墓志》《元怀墓志》;楷书中,晋代王羲之的《洛神赋》、王献之的《洛神赋十三行》,唐代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敬客的《王居士砖塔铭》、陆柬之的《文赋》,元代赵孟頫的《寿春堂记》;行书和草书中晋代王羲之、王献之、王珣的作品,唐代怀素的作品,元代赵孟頫的作品,明代董其昌、文徵明、沈度、沈粲的作品,清代王文治的作品,当代启功、吴玉如、林散之的作品等均为优美一路。
五种书体具有壮美书风者:先秦的大篆、秦代的小篆、汉代的隶书多为壮美。如《散氏盘》《石鼓文》《张迁碑》《衡方碑》《西峡颂》《夏承碑》《乙瑛碑》《封龙山颂》;魏碑中《始平公造像记》《孙秋生造像记》《杨大眼造像记》《张猛龙碑》《瘗鹤铭》《郑文公碑》;唐楷中颜真卿的《勤礼碑》《元结墓表》《东方画赞碑》、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神策军碑》,宋代苏轼的《醉翁亭记》、蔡襄的《万安桥记》;行书和草书中唐代张旭的《肚痛帖》《古诗四首》、颜真卿的《祭侄稿》、李北海的《麓山寺碑》,宋代苏、黄、米、蔡的作品,明代祝允明、徐渭及明末清初王铎、傅山的作品,清代刘墉、伊秉绶的作品,当代沙孟海、萧娴的作品等等均为壮美一路。
上述作品的优美与壮美都是相对而言,不是绝对划分。纯优美、纯壮美的书法作品较为鲜见,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优美中含壮美,壮美中寓优美,各有所偏,各有所含。这正如清人刘熙载《书概》所说:“北书以骨胜,南书以韵胜。然北自有北之韵,南自有南之骨”。王羲之的优美也有遒劲雄强的一面,梁武帝评价道“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以龙虎相比。颜真卿的壮美也有秀逸的一面,苏轼评价道“雄秀独出,一变古法”。书家和书法爱好者一定要深明此理。常见有人学王羲之只注重学其潇洒飘逸,忽视学其遒劲骨力;学颜真卿只注重学其雄强博大,忽视学其清雅秀逸,结果出现柔美无力和雄壮无韵之现象。所以,对优美和壮美全面、辩证地认识和把握非常重要。
有人曾问,“优美与壮美,哪一种美更美、更重要?”优美与壮美,是书法美学的两大方面,如同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缺一不可。著名书画家王学仲说得好:“艺术有优美与壮美二种,无法说壮美是美的,优美是不美的;也无法说优美是美的,壮美是不美的。我写大字则喜宽厚雄强而凝重,小字特喜清秀妩媚而多姿”。此乃至理名言。优美与壮美两者都是美,都很重要。优秀的书家,两者都应掌握,有了这两种本领,其书法作品才能刚柔兼济,既有阳刚之气,又有阴柔之姿,才能丰满充实而赢得众多人的喜爱。书家掌握了优美与壮美的本领后,在其创作实践中要灵活运用。该用什么美就用什么美。书写雄伟壮观的牌匾、气势磅礴的榜书,书写古建筑楹联,题写古建筑名称,书写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毛泽东同志的《沁园春·雪》以壮美书风为胜;书写王羲之的《兰亭序》、李清照的婉约词作、杨万里的自然景物诗篇及小字手卷、题写书签则以优美书风见长。
书家作品的优美与壮美书风是如何形成的,是先天还是后天?这个问题也值得深思和研究。两种书风的形成比较复杂,绝不是偶然。对此学术界曾有争论。我认为两种书风的形成,至少有五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先天的气质,二是后天的学习,三是时代的造就,四是地域的影响,五是家庭的熏陶。一个人的先天性格,如是粗犷、豪放、刚毅、果断,他会喜欢壮美;一个人的先天性格,如是内向、文静、温柔、清雅,他会喜欢优美。从其开始学书选帖之时则可以看得出来。后天学书崇尚哪一家、哪一路,是学魏晋还是学汉唐,也至关重要。生活在哪一个历史时代,如魏晋南北朝时代或汉唐宋元明清时代,多数人形成的书风也不尽相同。“笔墨当随时代”不无道理。在古代社会,南北交通不便,交流甚少,形成的书风也自然有差异,北碑南帖就是如此。出生的家族家庭也很重要,如王羲之、颜真卿都出生于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书法世家,但王羲之的家族世代书风崇尚的是魏晋风流,颜真卿家族世代书风崇尚的是正大气象。因而两人形成的书风大相径庭。
优美与壮美是所有艺术种类的哲学和美学。绘画更是如此。因为书画同源、书画同艺、书画同道,书画自古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