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越剧现代戏舞台新样式
——评《枫叶如花》中杨小青的导演追求
栏目:品味
作者:谢雍君  来源:中国艺术报

越剧《枫叶如花》剧照 韩斌 摄

  近期,杨小青导演的新戏在浙江、上海连续上演,每部戏都呈现出不同的舞台样式。由浙江小百花越剧院(浙江越剧团)出品的《枫叶如花》,即为其中一部,它在张扬越剧抒情、唯美、诗意特点的基础上,借鉴和融会歌剧、音乐剧的表现手段,塑造了新中国成立初期潜伏在台湾的红色特工为党牺牲的英雄形象,展现出与传统越剧不同的舞台风貌。越剧创作历来有两个参照对象,一是话剧,二是昆曲。杨小青参照歌剧、音乐剧的表现手法来导演越剧,属于第三条道路。那么,越剧与歌剧、音乐剧相融后,是否能够成功“破圈”,能否为当下越剧现代戏的创作乃至现代越剧的发展带来新契机?

  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杨小青倡导的“诗化越剧”导演思维为新时期浙江小百花越剧院确立了诗性美学品格,那么,在《枫叶如花》里她提出让越剧与歌剧、音乐剧对话、交融的创作理念,体现出她革新越剧艺术的决心与担当。杨小青在《让越剧以这部戏“华丽转身”——越剧〈山海情深〉导演阐述》(《上海戏剧》2021年第2期)中曾明确表达对当下越剧创作的不满足,她认为越剧的气质与大时代的要求还有较大的距离,越剧的表现手段相对单一和贫乏。她的这种认识切中了时下越剧创作的痛点。这几年,民族歌剧、民族芭蕾舞剧、民族交响乐的新作创作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于传统戏曲,以传统戏曲为参照系,从中汲取艺术灵感,谱写出许多优秀作品。那么,反哺过民族歌剧、芭蕾舞剧、交响乐的戏曲艺术,又该如何面对这些姊妹艺术?是固守戏曲艺术边界而不逾越,还是重新发扬综合原则,将姊妹艺术作为参照对象,吸收有益的养分来充实、发展、提高自己?很显然,杨小青选择了后者,在具体作品实践中,自觉地寻找提升越剧时尚感,增强越剧节奏感的新路径,以此拉近越剧与时代、与观众的距离。

  在《枫叶如花》中,杨小青尝试吸收歌剧、音乐剧等艺术新手法,激活越剧剧种的潜在活力。一则,活用歌队,运用歌队的吟咏、舞蹈方式来展现台北马场町刑场、台海战斗、特务追捕情报人员等各种宏大场面,突破越剧擅演家事、情事的思维定势,以宏大叙事的方式凸显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特工人员为党牺牲的英雄事迹,使该剧呈现出史诗般的审美品格。二则,在保持越剧剧种特色的基础上,将歌剧、音乐剧创作手法融入创作中,强化越剧的演唱、舞蹈功能。如交通员阿忠在码头和华枫接头时被国民党特务发现、追捕时所表演的舞蹈身段,采用了音乐剧舞蹈节奏。华枫吞金自杀前的一大段唱腔和身段表演,发挥了主演王滨梅唱做皆佳的特长,也突出越剧擅于抒情的特点,以浓墨重彩的方式来展现女主角华枫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使该桥段具有了歌剧般的咏叹色彩。歌剧、音乐剧创作手法的采用,拓宽了越剧创作边界,在柔美、浪漫的气质里增强了人物情感的力度和浓度,凸显出人物角色的英雄气概,渲染了剧目的崇高、雄壮之美,营造出令人感动的舞台效果。

  从艺术特性来说,歌剧、音乐剧与越剧属于不同的艺术种类,将歌剧、音乐剧的形式纳入非同类的越剧艺术里,会不会出现矛盾或冲突?这个问题可以从越剧表演名家袁雪芬的话里获得答案,她说,话剧和昆曲是越剧的两个奶娘。话剧与越剧一样,不属于同类艺术品种,但袁雪芬有选择性地吸收话剧的长处来弥补越剧之短,如学习话剧的现实主义表演方法。同样地,杨小青将歌剧、音乐剧的创作手法嫁接到越剧里,遵从的原则也是学习歌剧和音乐剧的优点为越剧所用,有选择性地采用歌剧的主题曲、大合唱、歌队、交响乐团乐队等创作方法,强化越剧载歌载舞的表现力,使相对单一的越剧表现手段变得更加丰富和多样。从《枫叶如花》的舞台呈现来看,这些歌剧、音乐剧的元素被融合在越剧里后,不仅没有违和感,而且彰显出该剧有别于传统越剧的时尚与前卫。

  从“一戏一格”的创作原则来说,杨小青的这种越剧与歌剧相融的导演理念适合于越剧这个剧种,适合于《枫叶如花》这个红色题材戏,但是否适合于其他剧目、其他剧种的创作,还有待于实践检验。杨小青已年届耄耋,却依然活跃在舞台实践第一线,以一种新锐、开放的姿态,超越自己,挑战自己,她在追求越剧艺术革新的过程中体现出善于吸收、勇于创造的精神,令人敬仰。

  尽管如此,从歌剧、音乐剧与越剧的融合程度来看,《枫叶如花》尚处于片段式的组合阶段,即歌剧片段、音乐剧片段与越剧片段相互独立,尚未融会成为有机的整体。剧中,歌剧片段几乎都为众人合演,形成宏大的叙事场面。而越剧片段则为独角戏,或两三位主演的对手戏。这些独角戏、对手戏由王滨梅、华渭强、张伟忠等几位实力派艺术家担纲,他们在表现越剧现代戏方面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以优异的表演才能和强大的气场撑起了简约的越剧场面,使越剧场面与歌剧场面之间获得平衡。但如果换成年轻演员,他们是否有能力在简约的越剧场面与宏大的歌剧场面间寻找到表演的支点?博采西方歌剧、音乐剧之长,探求越剧剧种发展的新路径,最终的目标是创造出越剧与其他艺术融为一体的新格局。但怎么融合,才能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这是一个值得持续探讨的话题。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