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春节档,在疫情防控减少人员流动、就地过年观影大热、“报复性消费”等外力的共同作用下,成就了“史上最强春节档”;其中,《你好,李焕英》是最大热点。影片由贾玲担任导演及编剧,根据同名小品和贾玲亲身经历改编,讲述主人公晓玲在母亲车祸后意外穿越到母亲“花季少女”时代的故事。
3月6日,《你好,李焕英》票房破50亿元,跃居中国影史票房第二,跻身全球票房前100名。截至3月26日,该电影在豆瓣有超过90万网友参与打出了8.1的高分,与《金陵十三钗》《无名之辈》《无双》等电影持平;相比之下,中国电影票房前5位的其他4部电影平均分只有7.2。《你好,李焕英》可谓叫好又叫座。
一名小品演员转型导演后的处女作,却成为票房和口碑上的双料黑马,这究竟是为什么?
网友观点综述:好评不离感人,差评各有缘由
根据对豆瓣、知乎、微博、微信公众号的分析,总的来说网友评论呈现出“好评如潮,夹杂差评”的态势。其中,好评都是相似的,差评则各有各的理由。好评理由一言以蔽之:感人。一是母女情主题感人:“你以为你已经很爱很爱妈妈了,但妈妈远比你想象中更爱你”;二是穿越和反转设定与主题完美配合,把母爱这个老话题表现得出人意料,又感人至深:“无论你在哪里,她都在保护你”“我以为我替你圆梦,其实是你陪着我做了场好梦”;三是喜剧和青春怀旧元素的装点,让电影在感人之余多了一份轻松温暖:“这扑面而来的复古系笑感啊哈哈哈,感觉是属于母上大人的时代精彩”;四是导演诚意感人:“我们都想为所爱的人做点儿什么。有人写书,有人弹唱,有人拍剧……贾玲在电影里,终于与她的母亲实现了一场重逢的梦——这便是世间文艺作品的力量吧”;最终,是这样的“感动”在这个春节档格外被需要:“在电影院哭得稀里哗啦。隔壁座的小姐姐也在哭。她问我,想妈了?你也春节没回家?我指了指前面,我妈坐第三排,这下小姐姐哭得更凶了”。不难看出,种种好评虽切入点各异,但最终都通向“母女情感感人”的内核。
相比之下,差评则各有缘由。一是“三观不正”:影片把母女关系设定在“彼此自愿为爱牺牲”的框架内,“母、女也只是几千年来堆砌出来的固定形象”,这种设定明为歌颂母爱,也更容易煽情,实为承认和强化中国女性的困境和中国式母女关系的结构;二是不像电影:影片将30分钟可以说明白的小品内核延长到两个小时,尤其前半部分,笑点拼凑罗列,类似加长小品;三是不得喜剧精神:影片制造笑点的手法无外乎嘲笑底层、嘲笑肥胖,讽刺无关痛痒;四是不明穿越实质:主人公穿越到过去,为了母亲幸福,不惜杀死自己,但其实,穿越的核心应该是新老观念的碰撞,因而晓玲改变母亲命运完全可以靠新观念相对于老观念的优势(比如市场经济发家致富的远见),而非因循女人改变命运就要换人嫁的旧俗;五是不解父辈青春:上世纪80年代不仅只有干瘪堆砌的文化符号,“花季少女”在那一代的生命中也并非十分重要的关键词,因而整个影片号称为父辈设计的怀旧景观和青春故事,只能感动其子一代,不能引起父辈共鸣。诸如此类的批评不乏中肯之言,不失专业水准,虽偶尔引发骂战,也多有拥护之声,但大多淹没在媒体和自媒体的如潮好评中。
电影口碑的“情感滤镜”效应
《你好,李焕英》为何好评如潮?一言以蔽之,它精准切中当今观影和评论主体——生活在城市中的80后、90后的情感结构,使后者的情感投射和代偿机制得以顺利运行,由此构成了评论的“情感滤镜”效应。
《你好,李焕英》的情感动机可以概括为:亏欠母亲,渴望弥补。这一动机在宣传中是贾玲拍电影的动机,在影片中是推动故事发展的动机。这一动机更切中了80后、90后观影主体的情感结构:儿时的他们,生逢独生子女政策时代,看到的是在不同程度上牺牲事业和社交,把全部的爱给他们的中年母亲(尽管有时是母亲一厢情愿);长大后的他们,面对社会保障的裂隙,看到的是不得不牺牲兴趣和闲暇看护第三代的老母亲。而母亲的牺牲(和对如此牺牲的各种言说和赞美),也在有意和无意中,在不同程度上给子代造成了压力——愧对父母、渴望弥补,由此构成了80后、90后的深层社会心理。
必须看到,影片十分准确地抓住了“一方牺牲,一方有愧”这种“中国式母子/女关系”核心,它并不打算提出“母亲为何要牺牲,女儿为何要有愧”的深层问题,而是完全接受这一关系的自然合法性,并进而以视觉弥补和情感代偿的方式填补了观影者的情感需要。正是这种电影情感动机和故事发展主线、观众情感结构和情绪代偿需求的深层契合,奠定了观众与影片的“共鸣”基础,构成了电影口碑的“情感滤镜”。它滤掉了影片在思想、艺术、制作上的劣势,放大其在感情上的优势,而这也是为什么影片的各种好评,大多要围绕着“感人”展开。必须看到,对此评论者并非全然没有意识。以豆瓣短评为例,有很多网友清楚地意识到“真诚打动内心,没办法客观评价”“这次感受注定是感性压倒理性”;而有很多人在评论中分享的其实是自己的亲情故事,对于他们来说,电影不过是个激活个体情感的由头;更有网友明确表示,打分致敬的是贾玲的诚意,祝全天下的“李焕英”幸福快乐!
纵观近年来,其实像《你好,李焕英》这样,票房口碑并不完全匹配思想艺术水准的影视作品,不仅仅只有《你好,李焕英》这一部。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之金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提供的是个体意识发泄的出口。如果我们把这些作品放到国际上,没有情感的加持,就很难称得上全世界公认的好作品。如果我们再把视野放得更远一些,今天,众多网络红人或爆款也绝非在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上有何作为,它们只是因为在一个特定阶段,契合了大众的情感结构或情绪需要——无论这种情感/情绪是否健康,更不用说产生这种情感/情绪的生成机制是否合理。
虽然,不能否认“情感”在创作和接受中的价值和功能,但优秀的艺术作品应有更多依托。如果一个时代,总是倾心生产情绪和情感的艺术;如果一个时代,“情绪滤镜”总是强大到足以战胜人们的审美判断,那么若不是大众情绪没有正常的出口,就是人们的审美品位没有得到健康培育。近年来,以电影为代表的文艺作品,常常成为人们发泄情绪的渠道,深谙此道的电影也往往能获得高票房和口碑,无疑是上述问题的一个信号,值得我们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