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力华:在没有边界的“田野”上
栏目:画者
作者:冰岩  来源:中国艺术报

金曲回旋(工笔画) 2003年 邵力华

  午后,当阳光被天边的黑云吞噬,我知道,一场雨将不可避免地将天空冲洗。而翻读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邵力华《没有边界的田野》的书稿,便很自然地将我的思绪拉伸到他用文字展开的那没有边界的田野,从而来见证其生命岁月湿地中从未间断地对艺术近乎痴狂的追逐与狩猎。

  在与山东大学(威海)艺术学院教授邵力华亦师亦友的近30年交往中,他突出的绘画创作成就一直以来都是我对其艺术家身份最为恰当的确认,这让身边的朋友似乎忽略了他不俗的文学写作功底与艺术理论建树。正如他自己所说,在艺术的追求中,他是一位总“长不大的孩子”“这山望着那山高”“喜新厌旧、朝思暮想”,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而这些思维特质体现在其创作中,恰恰成就了其别开生面、新鲜刺激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精彩。难怪每当他在自己并不经常涉足的领域比如文学写作等有所斩获时,朋友们总戏谑地说:你得给我们留口饭啊!玩笑归玩笑,细究原由,我们不得不承认,也正是这些不同凡响的综合艺术学养,才使得他的绘画创作在同龄艺术家中显得出类拔萃。

  《没有边界的田野》的文本内容大体分为两部分,一是对少年儿童时期成长经历的怀念,二是对重要艺术思潮的梳理与反思、自己绘画创作实践的理解及对名家名作的解读。这些文章借助散文直抒胸臆的语言表述形式,以生动鲜活的笔触,从容而清晰地为我们展示了上世纪60年代在中国乡村农耕文明背景下,走出的一个痴迷艺术的少年的生存成长状态。书中不同题材文章所包含的丰富而巨大的信息量,让我们有机会通过文字的魅力走进一个艺术家隐秘的内心,来更加详尽立体地与之对话。如《12岁那年,我的脑子很乱》《没有幸运就是幸运》《希腊少女》《大春》等,在这些章节中,贫困、无助、执拗、羞涩、痴迷等诸多意象与村舍、旷野、乡中校园等物象的交替转换,传递出写作者切身体悟、情真意浓的心灵意旨,对少年时期坎坷的成长求艺轨迹的自揭伤疤式的情境再现,更是勾起了没有那个年代人生经历者一探究竟的好奇。当在《希腊少女》一文中读到:1979年,一个羞涩的少年为了得到用于高考临摹的石膏像,接过“妈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绢慢慢打开,数数一沓有八块钱,她用颤抖的双手将钱放在我的手心”,从老家步行到高密站,再从高密坐火车到青岛,“手握着带有妈妈体温的一沓钞票,我从村子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到车站后气喘吁吁地买票登上了火车,紧抓着装有八块钱的口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通过这些直抵心灵的描写,我们从中体会到,一个农家少年求艺路上的艰辛与体谅亲人的内心情感波动,以及一个写作者对于细节描述的准确把握。或许因和邵力华都有过相同的、大把的乡村生活经历,在读这些文章的过程中我难以掩饰情绪的不平,以至于激动地拨通他的电话,一顿猛聊!

  该书名取自其中的散文《没有边界的田野》,而题目中出现的中心物象:“田野”,一冲进我的视线,我立刻想到了麦田、村庄、旷野、泥土、丛林、青纱帐……这些不断闪现的物象倾注了作者根植于内心的不了情节,从而无论是在其文章中还是在其多年的绘画创作中,已然具备了超越物象之上的象征意义。如他创作的诸多优秀绘画作品中,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的《第二个春天的回忆》《青湖系列》等,都或多或少地与此丝藕相连。也体现了作者置身于工业革命、信息化革命的现代语境下,对田野生活的迷恋与怀念以及对农耕文明不断消减的感性遗憾与理性批判:“我们走出田野了吗?我们何时才能回到田野,我们的内心还能装得下多少田野?”“田野是我们生活的根,田野可以使我们的理想无际飞行,使艺术家的画面色彩纷呈、丰腴饱满……艺术家对于田野的依恋,是田野可以允许他的翅膀凭空奋飞,无需禁忌。”

  如果说,以上提到的文章更多的是作者艺术生命历程中对少年儿童时代成长记述的可贵淘洗,那么,另外一部分充满睿智的对艺术美学探究的文章,则是他成名后作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对艺术创作与追求的敬畏与担当。

  应该说,在邵力华这本以文字为主、绘画作品为辅的集子中,其中占有不小比重的还是这几篇关于绘画美学探索、名家名作解读的文章,因其表述语境生动独特而在本书中也显示着不容小视的重量。尽管这些文章专业性较强,但因其散文般优美、知性的表述语境,以及明晰易懂的解读分析,使得读者能够较为轻松愉悦且心甘情愿地投入其布下的美学艺术的天罗地网,迷途不返。从中你可以找到木版年画的创作表现形式,也可以看到作者对梵·高、俄罗斯巡回画派画家列维坦、柯尔维尔等名家名作的诗性解读,以及《水墨意境中的民族情调》《安迪·沃霍的启示》《当代中国的后现代艺术之评价》中对不同历史时期不同艺术思潮鞭辟入里的审视与准确分析等。这些具有很高学术价值的论述,一反教科书式的“八股”而以作者亲历及自身创作实践与感性介入为基座,放低、进入,运用艺术过往中的史实、事例加以佐证,从而还后来学者一个入情入理可供因袭、参照的真相。

  比如在《当代中国的后现代艺术之评价》中,作者对如何认识和评价当代中国艺术中的后现代问题,给出了自己的论断:“一个民族从此时代进入到彼时代,从一个文化语境发展至另一个文化语境,是一种历史性的整体变迁,而不是某一局部的单向跳动,是整个民族经济、文化心态质变的必然结果,而不是单凭某个人对于异族文化的追随与猎奇性的模仿。”再比如,在《实验水墨的实践误区》一文中,对于近些年在艺术界从风起云涌到逐渐冷落进而回归理性的“实验水墨”,作者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症结所在:“那就是实验性水墨画进入了一个创作上的误区,创作者把偶然性当作必然性,把极端主观的个人雅兴当作可以领导潮流的文化激浪。”这些观点,其可贵之处就在于,这正是艺术家创作的亲身体验与实践的结果。

  邵力华是一位综合艺术素养全面的艺术家,艺术门类涉猎广泛且颇有建树,他总是放任自己在艺术的海洋中,不断地自我伤害又不断地自我修复,尽管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安分不时地给他带来创作上撕裂与挣扎的痛感,但他总是乐此不疲。这或许就是其无论是绘画创作还是文本写作中,他既有前期象征主义注重感情,内涵单一、单义、简单,又有后期象征主义多重、多义、复杂,表现理智、抽象的思想观念的纠结与痴狂。从少年早慧到中青年的天赋与才华尽显,这些,都让我们对他的艺术创作下一步如何制造新奇与惊喜寄予了更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