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主要取材于袁静、孔厥的长篇小说《新儿女英雄传》的河北抗战题材民族歌剧《雁翎队》日前在河北省艺术中心大剧院徐徐展开,精彩纷呈。
中国歌剧历来有介入重大历史事件的传统。面对日寇入侵,国人众志成城,四方驰援。抗战歌剧在上世纪30年代勃然兴起,因日本侵华而弥散开去,在中华大地各个角落生根开花,迅速成为一种歌剧潮流,终于促成一个颇为壮观的抗战场景,填补了大都市歌剧留下的巨大空白,甚至从影响力和普及面上成为抗战歌剧的主流。
伟大的抗日战争必然产生伟大的歌剧。在歌剧呈现“历史之真”的过程中,需要创作团队具备“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 。我更认可具体而微的创作方式——音乐戏剧应该通过人物、事件、细节、场景来说话、来暗示、来发现、来塑造,即音乐用有机整合的美学方式,讲好故事、塑造好角色。具体而微所要达到的旨归就是中国歌剧的民族性、艺术性和普世性。民族歌剧由此才能做到少即是多、轻即是重、疏离即是深入、具体即是抽象。河北省委宣传部、河北省文化和旅游厅指导,河北省艺术中心出品,河北交响乐团和石家庄市评剧一团参与的民族歌剧《雁翎队》 ,以4大战斗场面、 15场布景、43个表演唱段,继承了抗战歌剧的传统,无论在主题提炼、角色塑造上,还是舞美灯光上,都让人耳目一新。
该剧编剧王晓岭以雁翎队抗日为主线,真实地记录了白洋淀的冷峻和芦苇荡的荒凉,以及在游击战的号角中游击队员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浪涛飞扬,同时,以英莲和刘金财之间复杂的爱情和张淀生、英莲、小菱、张大娘之间的亲情为副线,加上一种动态的舞美唯美呈现,为观众展现了中国人民坚苦卓绝、顽强不屈的战斗精神和民族气节。
该剧导演王延松最鲜明的导演风格为他积极倡导的“准确”二字:音乐讲故事的专业准确,演员塑造人物的准确,咏叹调和宣叙调的准确,独唱、对唱和合唱的准确,舞美呼应剧情的准确,乐队跟着故事走的准确,音乐戏剧美学把握的准确。具体到《雁翎队》 ,所有的“准确”都围绕着“重回”主题的演绎,即从张淀生“重回白洋淀”开场,强调不仅是男主人公在剧里故事情节的重回,而且是艺术的重回与高度再现。这种重回,意味着一种对崇高精神的故事性典型场景与细节的表现,营造出当下时代对过往革命信仰之美的敬仰,唤起新时代的精神共鸣与真实感动。这主要体现在4个方面:一是用他深厚的导演经验及先锋的戏剧美学思想,把中国的抗战放在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地理区域参照系中进行观照,其目的在于构建一个具有鲜明风格差异性的音乐剧场,回顾雁翎队在白洋淀一带英勇杀敌的历史往事,最终以呼唤人类理智的回归为终结,希望人类摆脱无休止的善恶争斗,回归诗一般温馨、宁静的水乡生活。二是移植他在异域用中国传统戏剧语汇融合威廉·莎士比亚戏剧的美学风格,希望以人文主义或是人道主义精神为核心思想,基于对性格各异的剧中人物形象揭示人性中善与恶的矛盾冲突,进而在这些矛盾冲突中碰撞出人性的闪光点,突出表现在对英莲与刘金财之间爱情关系的处理上。三是在具体呈现上,以白洋淀地理景观、芦苇无缝移动、七条船的切换和荷花的点缀加以包装,让《雁翎队》的音乐叙事与戏剧结构呈现出凝练、华丽的形式之美,凸显中国工笔山水画的风格,较为完美地呈现出曾经发生在白洋淀的水上抗日故事。所以,民族歌剧《雁翎队》的分量和生命力,以“尽量准确”为导演的努力方向,即摆脱了音乐、旋律的华美和花哨,借助一个个生动的角色形象、一场场抗击日寇的鏖战,化成为雁翎队与百姓一起击鼓抗战的一道道“闪电” ;借助当代歌剧艺术,白洋淀区域文化戏剧的特色和白洋淀如诗如画的秀丽景观,化成为中国人民内心深处追求和平与自由的惊雷。四是延续年轻时期导演音乐剧《搭错车》的市场经验,将观演关系放在不容忽视的地位,所有的歌剧元素都具有为当代消费者所欣赏、所喜爱的卖相,真正做到立得住、传得开,还能赚得到钱。
该剧作曲李昕自觉地将音乐戏剧之根深入到传统评剧和河北梆子之类的传统戏剧文化之中,获得取之不尽的音乐戏剧资源,从而在音乐戏剧美学上体现了河北区域文化的丰富性和多彩感——有时是悦耳动听、意味深长的(如《雁儿飞》《风吹荷花十里香》),有时是斗智斗勇的(刘金财、英莲、水娃、小菱、二喜演唱的《你心里最清楚》),有时是温馨的(淀生娘独唱《多想给你个温暖的家》),有时是果决的(淀生娘、英莲、张淀生三重唱《不能去,就要去,怎么去》),有时是阴险狡猾的(刘金财独唱《踏破铁鞋无觅处》),有时是雄壮高亢的(张淀生领唱与合唱《武装起来救自己》),有时是民俗、小调、小戏、戏曲。所有的音乐元素,在舞台上下不断流淌、渗入、蒸发。
凡是观赏过《雁翎队》的人,一定会对龚爽扮演的英莲这个人物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不断地歌唱、舞蹈,一边冲破爱情的铁狱铜笼,一边穿过水上战场的硝烟弥漫,直至走上“断头台” 。作为女主角,她的使命在于对中华民族永不屈服精神的唤醒。近年来,一些抗战女性英雄的形象不断出现在民族歌剧舞台,比如新版《小二黑结婚》中的小芹、 《沂蒙山》中的海裳和夏荷、 《青山烽火》中的乌日娜,不仅具有女性幽微而真切的触角,而且有着个人化的女性想象力。 《雁翎队》立足细腻深刻的情感体验,对激烈而深刻的抗战题材深入开掘,选择了淡化固有的红色文化框架,在一种更具有人性的文化视野中来观察女性英雄世界,并因此确立了一种崭新的民族歌剧文化坐标,这也是王延松希望“重回”红色经典叙事的总体演出美学原则的革新之举。
一部中国歌剧的气息,离不开贯穿全剧的舞美意象。这样的舞美意象是绝不能依靠单纯的道化服和灯光等来拿捏的,需要自始至终地注入情感——也就是全方位将自己放进那个特定年代的生命经验。这种“百里绿苇青纱帐,万顷红荷碧天堂”的体验一旦融入剧情语境里,就拥有了一种神奇的区域文化创造力。墨绿色的舞美色彩定位突出了《雁翎队》的美感,以一种工笔山水画风格,使观众从舞台的外观和色彩上看出本剧的区域文化特点,从而产生相应的音乐联想和戏剧感觉。
近年来我强烈主张的区域音乐戏剧是以中华大地不同区域的东方美学思想为源头、主要以56个不同民族的歌舞叙事文化底蕴为根基,以民间、地区的道法自然境界为灵魂,通古今,汇中西,诠释着写实体验与写意体验的美妙融合、小调和说唱的破茧成蝶、小戏与戏曲的相生相成,巧借西洋歌剧,重新诠释中国音乐戏剧。它们关注自然主义,体现了对自然的体悟,进而达到人与自然的相融合一的追求。因此,区域音乐戏剧将“戏在自然、戏在乡间”视为审美本体论,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人的音乐戏剧审美心理。所以,判断一部歌剧作品是否成熟,最主要的一点是区域品质的确立和艺术个性的形成。从这个意义上说, 《雁翎队》地理文化底色的铺展和渲染,成为其民族歌剧的区域背景,因此,每个宣叙调不再是单单描述一个事件,每一个咏叹调也不再是单单抒发一种情感,而是成为歌剧艺术里的一个个脉点,拓展了音乐戏剧的地域空间,使作品的本土蕴涵更加厚重,而且有着不经意的连续性,从一个角色或一种情感,由点及面地生发,不同的脉点串联起来就是由地理文化折射的一部河北燕赵山水特色的民族歌剧的缩影。
《雁翎队》既是一部具有燕赵文化情怀的歌剧作品,又是对人类世界文明发展进程的沉思录,因此既具有独树一帜的红色戏剧艺术价值,又富有匠心独运的历史意义,堪称民族歌剧自由奔放的青春激情和艺术精神的一次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