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门类艺术中,能独领风骚者必定有鲜明的艺术风格和个性,而透过风格看便是那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扎实的艺术功底和融入时代精神的独特创新。能在一门古老的艺术中奇峰突起者也必定首先是一个优秀的继承者。所谓功力、功底、功夫,实质是对艺术家提出的基本要求。技、艺、道三者循环,以技、以艺入道,由道而观技、观艺,则技可近乎艺、近乎道。创新者,在继承之外尚得有新的知识元素介入,方可臻此境。始于北宋的宜兴紫砂艺术,历代皆有名匠高手。要在历史上立一个坐标,谈何容易?我们熟识的鲍志强大师以书、画之意入境,以青铜古艺造壶,且以高超隽永的刻工而锦上添花,创造了质朴、厚重、稳健、古逸的风格,文气堂堂,诗意盎然,独树一帜。
我以工、意、趣、妙四个字来阐释对志强先生艺术的认识。首先是工,这是自古至今所有工艺美术大师所必具者。工,是一种心境,是浸淫于其间长期修炼的结果。在工艺美术作品中“工”所予人的是“精” 。这须穷一切工艺规律,百炼千锤后而得之。线条的品质、面的整平、体的饱满,这都是藏匿于作品中且决定艺术品格高低的重要元素。欣赏者也是从这些元素中品味作者功力美。志强先生的一些几何状极强的壶完美地、不折不扣地体现了这种“工”的境界。如《玉带呈祥壶》以排列、排比的方式呈现了圆弧的韵律美,节奏悠扬、线条畅达。 《井栏壶》体厚、端庄,面润线滑,壶盖、壶身浑然天成。这皆还原了作者造壶时的状态——从容、自信,胸有成壶,谈笑间功至极工。其次是意。意在壶先,这意缘自书法文化,缘自古代造物,缘自大自然。志强先生早年就学于中央工艺美院,受侯德昌教授的影响巨大,习书法,尤以篆书、隶书兼容见长,方圆相辅,刚柔相彰。篆书的象、形、意特征是抽象艺术的祖宗,它是先人在顺从自然中对事物认识、对符号凝练的创造,是文化生态中的结晶。哲学家、雕刻家熊秉明先生曾说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这里有逻辑的推理、有主观的感悟。它是天、地、人在漫漫历史中、时空对话中的产物。鲍先生数十年苦修书法,将用笔的遒劲、圆厚、形、意纳入造壶规律。可见壶的几个组成部分仿佛书体的构架,点、撇、捺、竖弯钩,它是有机的共同体。缘自古代造物的壶意,在鲍先生这里主要是指对青铜器的心摹手追,悉心研习。青铜器,特别是鼎,要求庄重、稳衡。鲍氏造壶审美取向发于此。因此在“体”的量感塑造方面用心良苦。 《古风壶》 《龙香提梁壶》 《四季纳福壶》皆可力具千钧。这作为江南文化,作为茶具文化,实在是一种新审美意识体现。缘自大自然的壶意,显示出诗性的意境,以小观大则得自然山川之意象。 《虹飞提梁壶》中那彩练当空,水鸟浮面; 《含情壶》则荷风清香,鸳鸯戏水。鲍先生的山水情怀不仅得益于他江南山水的养育,更多的来自于书画艺术对他的滋养。陆俨少、白雪石、饶宗颐等诸前辈大画家、书家学者对其艺术赏识,且多有合作。鲍先生的意中得文、得雅,而具平和气象、古韵之风。再次是鲍先生作品的趣,是由壶体点、线、面的比例所构成的造型意趣,或高、或低、或扁、或圆,造型独特、天趣偶成。 《天趣壶》便是一个典范,华文先生撰文解释: “童年的天真,个性的率真,艺术的求真,跃然眼前。艺之道,童心看世界,世界则处处有童趣,童真无邪、天趣也。 ”其趣还在于小精灵的点缀与塑造的意趣。 《金声玉振壶》玉蝉、玉鸟、玉璧,统一和谐,似有声、有韵。最后是妙,艺术中的妙是智慧的象征,妙在陶刻书体与壶的同构。鲍先生集陶艺家、书法家、陶刻家于一身。自己制壶,亲身写刻。所制之器,工精而不匠气;下笔似有神助,写的潇洒自如,一气呵成;刻得抑扬顿挫,仿佛掷地有声。点画轻重,刀示深浅,将壶作与陶刻装饰全盘考虑,令其相得益彰的融为一体而不可或缺,诚谓妙趣横生而又天成。
鲍志强先生访问过南京大学我的工作室,我回访过宜兴他的方圆紫砂工作室。他的儒雅大气、谦逊为人和丰厚的艺术收藏,使我立体地感受到一个陶艺大师的内心世界,毫无疑问他的文心、文情,他所创造的紫砂艺术是我们民族宝贵的文化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