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大众传媒批评 能否依然理性
作者:吴义勤 陈超 冉茂金  来源:中国艺术报

  ●学理批评相对于大众媒体批评,对于最敏锐的问题缺乏及时反应,周期比较长,一些焦点、热点问题的及时回答往往被媒体批评所占据。但是学理性的批评仍然非常需要,现在很缺乏既有学理性,又有时效性的批评

  ●传媒在选择一个文本、炒作一个文本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潜在的价值判断在里面。这个潜在的价值取向在批评家参与进来的时候,就强加给了批评家,于是批评家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对传媒判断的附和,或者媒体判断的代言人

  记者(以下简称“记”):随着网络、都市报等大众传媒的快速发展,提供给文艺作品、文学作品评论的平台也越来越大,但是这几年对文艺批评、文学批评不满的声音很多,尤其对媒体批评不满的声音更盛。为什么会有这种悖反现象?

  陈超(以下简称“陈”):现在的批评正在被舆论化,网站、都市报、晚报等强势的大众传媒为一些作品制造舆论,左右人们的判断;而那些比较纯粹的学理批评和理论刊物起的作用却越来越小。这是由当前传媒的极度膨胀造成的,没办法。

  媒体批评与学理批评承担着不同的功能,媒体批评在今天这个社会同样需要。但现在这两种批评界限不清,学理批评也越来越有舆论化的倾向。媒体批评几乎不参照行业内的评价标准,行业内的批评反而要参照它,这不太正常。另一方面,学理批评相对于大众媒体批评,对于最敏锐的问题缺乏及时反应,周期比较长,一些焦点、热点问题的及时回答往往被媒体批评所占据。媒体批评有时候有寻求刺激的动机,有时候它的一个非常有力量的命名,一种很极端的说法,很有可能就触及到某些重要的问题,击中要害,所以在这点上是有作用的。但是学理性的批评仍然非常需要,现在很缺乏既有学理性,又有时效性的批评。

  吴义勤(以下简称“吴”):超级发达的大众传媒是一把双刃剑,从好的方面说,传媒给批评家提供了宽阔的平台,而且有助于把批评家的声音第一时间传播出去,其传播速度和覆盖面都是过去的批评所难以想象的。另一方面,传媒的强势也增加了文学作品被评介的机会。大众传媒对批评的要求的是简短、快速、直接,介绍性的,是非判断很直接,非常鲜明、醒目,让读者阅读时快速获得一种感觉,不希望批评多么深刻,这使很多作品有了被谈论的机会。传媒每天可以发布大量的资讯,把文学通过批评变成资讯的方式,这是非常好的。

  但是媒体批评的缺点也很明显。媒体批评对批评家的专业要求不高,它不太要求批评家去对一个作品进行反复细致的阅读,而是以印象式的评价代替对作品客观深入的研究,这对批评家专业素质有很大损害。另外,媒体批评对批评家的价值判断能力也有很大的损害。传媒在选择一个文本、炒作一个文本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潜在的价值判断在里面。这个潜在的价值取向在批评家参与进来的时候,就强加给了批评家,于是批评家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对传媒判断的附和,或者媒体判断的代言人。

  记:变成了对传媒判断的阐释。

  吴:对,他自己对作品真正的判断反而被掩盖了,不能呈现出来。文学批评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对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作出评判,如果这个评判功能不能独立体现出来,而由传媒去控制,这一点十分有害。

  另外,媒体批评容易造成对一个时代文学真相的遮蔽,因为真正好的文学、真正优秀的作家,可能习惯默默无闻,与媒体并没有亲密的关系。这就跟媒体形成一种天然的矛盾,这种写作显然是传媒不愿意关注的。大众传媒所炒作的那些所谓的伟大作品也许并不是这个时代真正伟大的作品,而真正好的作品可能被传媒的喧哗遮蔽,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另外,与上述情况相伴而生的是,媒体批评培养了批评界浮躁的情绪,把批评家时尚化、明星化,批评家难以形成真正的个人风格,有个性、有力量的批评家难以看到。也就是说集体的声音代替了个人的声音,我们很难听到真正的有见地有力量的声音。批评应该在文学作品与文学史之间起到桥梁作用,为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经典化作贡献。传媒制造的这些批评无助于文学作品经典化的完成,文学作品经典化还需要真正的文学批评去完成,在文学作品与文学史之间搭上桥梁。大众传媒基本上不在乎文学史,它是一次性批评,作为一个吸引眼球的具有新闻效应的资讯来处理,不需要经得起文学史的推敲。这对于文学经典化是有害的。

  记:可能传媒关注的并不是作品真正的价值,而是其中令人兴奋的炒作点。这是不是大众传媒的本性所致?

  陈:这也与传媒的从业者有关。现在媒体记者具有一定见解的还是很少,都市报、晚报的记者太年轻,人生阅历、知识积淀、精神层次修炼都很不够,但他们把持着最强势的舆论发布平台。

  记:吴老师曾经谈到当代文学批评有“不及物”和“虚热”两大症候,这与当前在传媒构筑的这种快速直接或者说是快餐化的环境有没有关系?

  吴:当代文学批评的症候是很复杂的问题,与媒体构筑的这种环境有一定的关系。当然文学批评的“不及物”也不仅仅是这个时代才有。这是对批评家能力的一种考验。文学批评要“及物”的批评,就需要批评家对作品对象有很深入地阅读、分析、研究。“不及物”就是离开作品说话,每年都有许多形势概括、形势分析,“今年的小说创作如何如何”,这个最不可信,但每年都有许多人这么做。这与媒体的怂恿有关系,它需要得急,只要有耸人听闻的新闻性就行,根本没有耐心去仔细解读作品,那么这样的批评当然是“不及物”的。

  记:面对当前每年这么旺盛的创作力与出版力,如果要让一个批评家去全部读完一年的长篇小说,很困难吧?

  吴:问题就在这里,这是一个很大的矛盾。创作者曾经对批评家很不满,认为批评“失语”,对很多作品没有评价,对作家的创作没有研究,理论上这是对的,可以接受。但不能用此标准要求某一个批评家,一个批评家做不到这一点,应该是所有批评家共同努力来完成对作品的阐释。包括一般读者都有对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发出评价的权利,他们的声音都是宝贵的。对一个时代的文学作品经典化的过程是批评家的声音和读者的声音共同作用的一个结果。在这一方面,大众传媒等提供了一个对所有的文学作品及时做出反应的平台。不可能由某一个人去对作品盖棺论定,但是一种声音对另外一种声音的冲撞、对话,会对一个时代作品整体的评价形成一个平行四边形式的妥协的东西。如果只有一个声音,那就妥协不成,那就由他武断的声音决定,如果这个批评家还不读作品,那就更可怕。

  记:也就是说当代大众传媒超级发达,我们生活在传媒空间里,我们的所有感官,我们的很多生活资源都由媒体提供,它也为当代文艺批评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态环境,这里面有好的影响,也有坏的影响。学者的学理批评和媒体空间应该更好地结合,相互促进。

  陈:媒体批评有一块是直接反映一般受众的心声,但是这里面应该有个比例,有一定空间容留专家的声音。但现在很少有这种声音,基本上都是记者的声音,或者是他认为的读者希望听到的声音。甚至常常是去爆炒,怎么刺激怎么说。

  学理批评应该是一种意识,一个精神背景,它完全可以借鉴一些广大受众能够接受的方式,它也可以采取短平快的方式,及时跟进,该肯定的肯定,该否定的否定,不一定直接体现在语言方式和修辞方式的非常专业上。其实过去一些批评大家写的东西,一般的老百姓都能读懂。但现在有些人对学理批评的理解比较简单化,认为学理批评就是一种专业的语言方式,是一种行话,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有些学理批评放弃了自己的立场,跟着媒体舆论走,甚至比媒体舆论更刺激。这都是有问题的。

吴义勤: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山东作协副主席、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

陈超:河北作协副主席、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