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球

　　说起当今湖南籍最出名的作曲家，恐怕大家都会想到谭盾。然而，上世纪80年代我在重庆教书时，却听说长沙有一位中国音乐学院毕业的作曲家，是谭盾在湖南京剧院乐队拉小提琴的作曲老师——刘振球。他在湖南省京剧院写交响合唱一炮走红，后来调到湖南省歌舞剧院，开始歌剧音乐剧创作。《现在的年轻人》《公寓·13》《蜻蜓》等等剧目接二连三，影响颇大。然而，真正令刘振球名声大振的是， 1984年的《深宫欲海》与1988年的《从前有座山》这两部歌剧上演。

　　1995年，邹德华主演的《秧歌浪漫曲》在北京上演，让我对刘振球的音乐有了印象。这是一部描写东北农村秧歌艺人的生活与艺术经历的作品，根据吉剧改编而成，具有浓郁的二人转气息。音乐语言来自民间，创作技法传统，地方戏曲与民歌味浓郁。

　　1997年我去重庆西南大学音乐学院，排练我作曲的音乐剧《新月》，正赶上刘振球大作《巫山神女》首演，便前往观赏。感觉音乐又是一番大歌剧风景。那地地道道的川江风格的独唱合唱歌声，令我这重庆老乡倍感亲切。心里暗自思忖，这老前辈湖南籍，来重庆写歌剧没几个月，如何对川东山歌、长江号子的风格拿捏得如此准确生动？音乐行云流水、唱腔酣畅淋漓，无论业余与专业的观众，都听得服气。

　　1998年在北京，我又看了他作曲的音乐剧《四毛英雄传》，感觉耳目一新。这是一部与前面两部传统乡村戏迥然不同，且城市风格浓郁的青春音乐剧。该剧讲的是广东沿海改革开放后，渔村进城捡垃圾的小青年四毛，巧遇从人贩子手中逃出的八妹，发现了一笔人贩子卖八妹的款子。两人用它练摊、卖瓜、炒股、卖彩票，历经生活的各种磨难，而善良的心灵与美好的理想始终没有改变。这部音乐剧具有现代都市风情，音乐时尚摩登，完全是流行乐队年轻音乐家的风格。风格实在太青春，令人不敢相信是老前辈的作品。剧中男女主人公的两个音乐主题，刘振球借用于贝多芬《英雄》与《命运》交响乐的主题，发展出准确的人物形象。管弦加电声的配器，风格混合、歌舞时尚。

　　刘振球从《现在的年轻人》《公寓· 13》到《秧歌浪漫曲》再到《四毛英雄传》，戏剧音乐创作十多年，探索了一条中西贯通、风格混合的音乐创作路线，寻求中西结合的戏剧音乐创作方式，艺术上很有价值。

　　因为各种原因，我与刘振球一直无缘见面，直到我做博士论文。我选了他的《四毛英雄传》来研究，将其作为上世纪90年代国产音乐剧代表作研究分析。我需要谱子和剧本作为研究对象，由于跟刘振球又不认识，只好“求救”于导师居其宏，居老跟他正好是“铁哥们” ，给了我联系方式，很快刘振球就有了回复，从长沙给我寄来《四毛英雄传》的剧本、谱子与音像资料，还有他的歌剧《从前有座山》的剧本和歌谱。这让我高兴得不行。

　　我做完博士论文《音乐剧歌曲研究》，赶紧通知刘振球读一读分析他作品的章节。后来，我为博士论文增加了国外音乐剧的研究内容，命名为《音乐剧音乐创作与研究》出版成书。第二年我从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拿到新书，想到得送刘振球一本，正好得知中国音乐剧研究会在北京舞蹈学院开年会，刘振球来参会，我特意带上拙作去拜望。

　　捏指一算，从知其名到这次见面， 28年已经过去。会议期间，碰巧刘老过生日。居老做东，邀约参会剧作家冯柏铭，刘老歌剧音乐剧的老搭档一起，加上满新颖、卿青等几位居门博士弟子与好友，晚上去湖北大厦旁边的饭馆“搓了一顿” 。

　　席间，刘老喝酒不多。居老说：“球哥怎么了？雄风大减” 。刘老并不争辩。只是说近年做手术，医生劝告不能喝酒了。当晚，刘老话不太多，只是感慨时间过得太快，说不知如何就跟歌剧、音乐剧结了缘，想来可能因为小时候听湖南花鼓戏多了。他讲起小时候，听花鼓戏入了迷，回家便自唱自演；就读于中国音乐学院时到陕北采风，学秦腔《小木匠迎亲》时，他演小木匠，出尽风头。他感叹从小喜欢音乐戏剧，过生日都赶上开音乐剧研讨会。席间刘老和我交流了一下我著述中分析评价他《四毛英雄传》的部分，他告诉我，这部音乐剧并不是他的得意之作。希望我听一听、分析研究一下他的正歌、剧两版《安重根》。于是大家约好，在北京他住的宾馆见面，去取歌剧《安重根》资料，顺便做一次采访，谈谈他多年来戏剧音乐创作的经验体会。

　　再次见面是在东城区一家宾馆的饭店，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采访聊天，顺便转录刘老歌剧的录像资料。谈到歌剧音乐剧创作，刘老话很多，包括最新的国外作品，都有了解且有精到见解；谈到自己的创作成就，话却不多。他不是那种善于表白与夸耀自己的作曲家，为人实在低调。谈话所获内容不多。由于他下午要返回长沙，采访匆匆结束。

　　以后几年，听说刘老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偶尔去观看文化部歌剧音乐剧节演出，在剧场还见过刘老几次面，碍于人多，只能匆匆聊上几句。2014年本人承接国家社科基金《新世纪中国歌剧音乐剧创作研究》项目，因为有他新世纪创作的音乐剧《城市丛林》与清唱歌剧《四凤》剧目，课题组准备对作曲家进行一次专题采访。然而，我几次去湖南长沙看演出，都没有碰见刘老，找不到机会。最后决定今年专程去一趟长沙完成任务。哪知新冠疫情降临，出不了门，在家里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刘老去世的噩耗！

　　刘振球先生这代人真正创作的高峰是改革开放以后。他是声乐、器乐，歌剧、舞剧，交响乐、室内乐，影视音乐、晚会音乐，艺术歌曲、流行歌曲全面涉猎的全能型作曲家，各类音乐体裁创作都有成绩。其最突出的音乐成就与贡献在中国歌剧、音乐剧领域。他熟悉舞台，自带才气，即便普通剧目，总有神来之笔。而且，他特别尊重合作者，人缘极好。他创作剧目音乐风格多样，雅俗共赏，质量一流，是当代中国歌剧音乐剧作曲领军人物之一。

　　虽然近十年由于身体原因退居二线，湖南学生谭盾、杜鸣等比刘老更加有名气，但他的作品因其质量优秀而传播广泛，相关演唱与演奏仍然继续，形成持久的影响。一些作品唱段被编入中学教材，《从前有座山》《安重根》《四毛英雄传》等剧目与唱段有硕博论文与研究文章专门研究。这些，或许可以告慰刘老在天之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