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十五年剧本创作经验的女编剧江光煜总结了十五年来整个影视圈创作层面话语权重心转移的过程:二十一世纪初及之前,影视圈市场是缺钱的,那时候谁能拉来投资,或谁能卖掉片子,谁就能说了算;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视频网站的崛起、地方政策的倾斜与扶持,影视圈的热钱大量涌入,流量明星开始拥有话语权,加之与粉丝经济结合、网络小说改编大行其道,原创剧本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影视圈内部的金融整顿,使得热钱变冷,同时行业机构开始倡导和发声,整个影视制作逐步朝着重审美、重内容、重质量的方向发展,泡沫渐渐散去,令人欣喜的是,那些坚守初心的人却越走越稳。
编剧就是设计师
虽然自己曾经创作的电视剧作品《寂寞空庭春欲晚》 《放弃我抓紧我》 《熊爸熊孩子》在央视及多家电视台播出后都获得不俗的收视成绩,但江光煜仍觉得编剧在行业内的地位需要改善。“编剧其实就是设计师,你画的图纸再好,也需要团队来实现它,你永远没有办法说这个图纸是你的作品,除非它被完美地呈现出来。 ”她说。
以自己正在优酷播出的刑侦剧《我知道你的秘密》为例,江光煜讲述了剧本的可实现性是多么重要。这是一部根据讲述法医情侣破案的小说改编的刑侦剧,在小说里,法医可以一边谈恋爱一边破案,但是在剧本里这么写就完全不可以,因为现实生活中法医是不参与刑侦工作的。重视呈现是编剧在创作一部剧本时始终要考虑到的问题,这一点可能是编剧与小说家最大的不同。
网络视频在很大层面上拉近了编剧和观众之间的关系。江光煜曾经有一部作品在央视六套播出,播出时观众到底对它作何评价,无从得知,而现在,她可以直接从视频弹幕上看到观众对剧本和编剧作出的评论。“有批评,但这很好,至少我能知道观众在想什么。 ”她说。
谈到业内经常被抨击的编剧不受尊重的现象,江光煜有着自己的看法:任何一个群体受到歧视和打压的同时,整个行业都会被反噬。不尊重编剧的结果,就是整个行业承担其后果,如果行业意识到这个问题,就会做出反思。日本导演是枝裕和说:“你对别人不好,别人为什么要给你最好的东西呢? ”行业里的任何团体都是一样,编剧受不到尊重,又怎会给制片人最好的剧本呢?
但从她个人的际遇来看,编剧的处境其实是越来越好了。“热钱冷却意味着甲方对专业性会越来越重视,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来试错了。 ”她说,“如果甲方意识到编剧是设计师,有一定的专业性,那么他们就不会认为只要会讲故事就能当编剧。”
电视剧《我知道你的秘密》剧照
沟通与写作同等重要
江光煜说自己在做编剧最艰难的时期,曾经想过改行去写小说,因为编剧工作中最让她觉得想逃避的一点,就是要和别人沟通,要说服和被说服,要争执甚至发生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但后来她发现,这其实是编剧工作中,最具挑战意义和充满魅力的一个环节。
“编剧是一个不断处在被动学习状态下的职业,你会发现为了说服对方,你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包括翻阅大量资料、掌握大量专业性的知识、拥有丰富的实操经验,你还得对自己充满信心,这些都是一个自我提升的过程。 ”她说。
编剧永远无法把自己关进深山老林里去创作,他们始终要面对人群和生活,在不断地与导演、演员以及制片方沟通争论的过程中,编剧也会不断地解构与重塑,最终确定自己的思路。
写作是肯定自己的过程,而沟通是否定自己的过程,在否定之否定后,作品才会更加强大。江光煜说,有时候限制往往是一种挑战:场景不够了、演员来不了了、道具出错了、特效无法完成了等等,都意味着你要修改你的剧本,你要最大限度满足各方面的要求,减少团队的损失。
当问到江光煜如何看待剧本在拍摄过程中遭遇修改的问题,她说,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剧本到底是什么,我们应该把它看作一栋大楼,编剧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负责它的根基、结构和风格的整体性。不是不可以改,就像你买了二手房去改造装修,但是你绝对不可以把承重墙都打碎了。然而这种事对编剧其实也是一个考验:剧本的专业性体现在它难以更改的那个部分,难以更改的地方越多,越体现了编剧水平的高超。“这是我努力的方向。 ”她说。
包容心必不可缺
谈到编剧创作的第一步,江光煜说就是选择视角,决定从哪个角度、什么样的高度来讲述故事,而视角往往是由编剧的价值观决定的。
2018年10月,江光煜参加了中国文联文艺研修院举办的新文艺群体骨干研修班为期三周的集中学习。“感觉自己封闭得太久了,一是想接触别的艺术行业的人才,向他们多学习,二是这里的课程设置非常高阶。 ”她说,“热爱学习应该是编剧的一项本能,不学习简直就无法在这个行业生存下去。 ”
谈到这段学习最大的心得,她说是两个字:包容。打个比方说,盛和煜老师在讲座中提倡支持现实主义创作;紧接着罗怀臻老师说:除了现实主义题材,我们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同样值得传承和保护;邵大箴老师说:民族的、传统的文化艺术值得我们去传承和保护,可那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拒绝和否定外来文化。每个老师都在提出自己观点的同时强调“包容”二字。“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文艺工作者的初心。没有包容,再强大都毫无意义;没有包容,哪怕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和一只井底之蛙没有区别。 ”她说。
她说,这段时间的学习解决了埋藏在她心底最大的困惑,在中国文联召开的骨干班成员座谈会上,她将自己的感受十分直率地表达了出来:“相比于开放和包容来说,轻率地否定和拒绝反而是一件更容易做到的事,因为在偏见和极端的背后,是懒惰、傲慢和自卑。如果我们不去学习、不去了解这个时代和我们的历史文化、不去了解这个社会和周围的人,那么我们对观众的欣赏水平是没有一个准确认知的,对他们的喜好和需要也会一无所知,更加谈不上用作品去感染和影响他们了。同样,失去文化自信、失去民族身份的认同,盲目跟风,最后只能做复制品,不能做艺术品,会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时间淘汰、被人们遗忘。 ”
她说,其实坚守初心,做到“包容”二字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这不仅需要有着古今中外渊博深刻的学科知识,还要有着对最普通的社会生活和大众文化心理的了解和掌握。她会一直努力,把这段学习的经历当作职业生涯中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