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路”中的芳华史诗
——观浙江婺剧团现代戏《血路芳华》
栏目:新作快议
作者:孙竹  来源:中国艺术报

婺剧现代戏《血路芳华》剧照

  曾见过能让身体感到疼的戏吗?日前,当看完表现西路女红军题材的婺剧现代戏《血路芳华》 ,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血路” 。这是一条由无数个青春美丽的身躯,在西路军长征途中汩汩鲜血,搀扶着顽强向前前进的路。

  婺剧的性格,有一份与生俱来的高亢与激越,这恰好契合了西路女红军的铁血刚烈。婺剧中的女红军们棱角分明,唱腔与做功当中又流露出浙中山水的日月精华。而这些英勇而美丽的精灵背后,是一个又一个超乎常人想象的悲剧人生。那就是1936年西路军在河西走廊孤军奋战、伏尸盈雪的悲壮历史。

  说起长征,国人大都略知一二。然而,要说这一批西路女红军的途中故事,就未必人人皆知。吃干粪、喝马尿,打水时壮烈牺牲,几位女红军集体跳崖;剧中的女红军腊珍拖着断腿,在雪地中挣扎分娩,之后再也无力继续前行,惨烈地用瓦片割喉,结束了自己;腊珍没有奶水可以喂养婴儿,为了救这个刚分娩出的小生命,同行的秀英让幺妹咬破自己的乳头,用鲜血安抚住了啼哭的婴儿,避免马匪搜捕;之后,秀英被马匪活埋,竟从鬼门关侥幸爬出,却已奄奄一息;一起逃生的幺妹刚刚迎来青春期,却被马匪无情地轮番糟蹋,怀上了马匪的恶胎;秀英被藏族青年多杰的母亲收养,与多杰日久生情,就在即将订婚前,再次听到了红军的消息。面对内心剧烈的挣扎,秀英决定放弃婚约,坚定地继续红军之路。

  值得一提的是, 《血路芳华》的编剧为当代知名剧作家姜朝皋。继赣剧《青山作证》和婺剧《鸡毛飞上天》后,该剧是他第三次参加全国基层院团戏曲进京汇演的作品。剧本《血路芳华》的一个可贵之处就是故事的真实性——震撼而不夸张,悲情而不做作,在情节的展开中毫无刻意,在情感的爆发点毫不掩饰。在残酷的长征之路上,一切情感与牵挂、一切依恋与不舍,都必须瞬间为继续战斗、为革命胜利让步。连长秀英说: “这是战场。生离死别,也只匆匆一刻。 ”一连串残酷的西路女红军故事,每一个都是首美丽的壮歌、悲歌、赞歌。故事的主人公就如身边的“闺密” ,同寝室的伙伴一般真实可亲。因为她们的美丽,所以更令人痛彻心扉。因为美丽得不可挑剔,所以可以戳进观众的心,甚至痛到彻骨淌血。

  该剧的另一高明之处就是全剧情绪起伏的精密设置。每一节故事的情绪起落似乎都有运筹帷幄的掐算,每一次情感的制高点都恰如其分地在期待中引爆。长大后的孤儿继红,抱着曾用血喂过她的老年秀英,高喊一声“妈” !从万人坑中爬出来的秀英,面对新鲜的空气“啊”地一声刺耳的呐喊,既是对重获新生的呐喊,也是对悲剧人生的哭诉,更是对革命信仰的决心,而最重要的是那真实而强大的求生欲。这些真性情的直接表达,通透却不夸张,刺痛着观众的心,令观众在屏息中啜泣。

  浙江婺剧团的当家小生楼胜,更是将内心的真实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饰演的藏族青年多杰,面对日久生情、日思夜想、求婚不成又转而离别在即的心上人,时而孩子般欣喜若狂,时而又因爱而不得捶胸顿足、气急败坏,丝毫不受舞台空间的拘束,而是用真情演真人。在秀英最终不得不从深爱的多杰家中离开,去追随红军(当时已经改名为八路军)时,饰演秀英的巫文岭用高亢有力却缠绵抒情的唱腔,配以婺剧大鼓等传统打击乐铿锵有力的节奏,与楼胜自然洒脱动情真挚的表演共同将情节推向最高潮。多杰望着逐渐走远的爱人身影,用无目的、下意识的爬上又爬下的动作,表达在悲凉而怅惘中仍挣扎着一线希望,追随着一段未圆的感情。他高喊,“阿妹,我等你! ”一端是最真挚的情感,另一端是最坚定的信仰,深情又心碎的几个字,在这魔窟一样的西征之路上,抚慰了所有人的心。

  女红军长征路上的“痛” ,其中有一半是只属于女性的“痛” 。她们在漫长的途中,要面对更多的不便与艰难,在残酷的生存线上更显坚强。女性,有一种母性的慈爱,在绝境挑战中,她们除了力量,还可以赋予爱的温柔,拥有传递生命的权力;女性,更有一种情感的韧性,也许因为分娩的天性,她们拥有更强的忍痛能力,在信仰面前拥有更坚定的选择。在《血路芳华》中的这条“血路”上,除了战争中不断牺牲生命的鲜血,还有一部分来自女性的鲜血。这条“血路” ,除了痛,还有太多不堪不忍。痛中尚有温存,血路却有柔情。

  婺剧《血路芳华》运用了二凡流水、三五七、慢跺板等多种婺剧的传统曲牌。唱腔清亮跌宕,时而急促、时而婉转,时而如三千尺瀑布飞流直下、时而如百转回肠。该剧用婺剧的激荡高昂,用南方女子特有的柔美,用大量“80后”“90后”演员的青春活力,将长征路上女红军的“血”与“痛”刻进人心,将舞台上的红军形象进行了一次艺术拓展。

  全剧尾声,所有牺牲的红军姐妹在革命英雄纪念碑前再次团聚,还原了第一场每个人在队伍中的原始造型。这是几十年后,自愿要求作守墓人的幸存红军秀英所见证的揭幕仪式。她不禁感慨,“姐妹们,回家了! ”这种特殊的表述,让纪念碑顿然有了全新的“生命意味” ,一下子拉近了它与今天的距离。这是烈士用第一人称的方式,来向自己的昔日战友表露真实的心声,似乎时光凝固在那条半个多世纪前的“血路” 。

  谢幕时,转台犹如一张动态的画布,缓缓转出西路长征的历史记忆。当年的西路女红军以及沿途的人和事历历在目,再次清晰地印在眼前,好像历史由远及近,变成如此真实的、立体的、可爱的人物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