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七先生》剧照
8月1日晚,兰州人民剧院,甘肃省话剧院创作的话剧《七先生》在此首演。这里曾是新中国话剧具有代表性的优秀之作《在康布尔草原上》《西安事变》和兰州方言话剧系列的诞生地,今天,响亮而浓郁的方言又回荡在剧场,回荡在观众的耳旁。但这次的方言不是兰州话,而是两万七千多平方公里的陇东大地上人们共同使用的一种乡音。以这样独特的语言方式来讲述这片独特的土地之上、在那个独特的时代里七先生这样一个人和他周围所发生的事,似乎是再恰当不过了。
话剧《七先生》让我看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开场是四句韵味十足的陇东道情:“董志塬人杰地灵,庆阳府光耀古今;民国百姓逢乱世,谈经论道七先生。 ”一孔陇东地区特有的巨大窑洞和崖体上各种图形瞬间吸引了人们的视觉和心理走向。自幼饱读圣贤书又以传授儒学、教书育人为己任的七先生岀现在舞台上,开始了他的讲述。那是个风云动荡的年代,无数颗麻木的心灵被唤醒,逆来顺受的农人放开胆量与豪强抗争,与命运抗争,埋头苦读的学子扔下笔墨书卷走出学堂,群情激昂地游行示威高呼口号……七先生既看不惯国民党政府的腐败黑暗,又不能忍受师道尊严被践踏遗弃,于是愤而从他任教的庆阳师范回归故乡自办私塾。谁知一回乡便遇到国共两党势同水火的斗争,他以圣人之言劝说土豪劣绅放了红军伤员,却眼睁睁看着红军伤员被残酷处死。从这时开始,他经历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的事情,最终从“不问两党之争,只管教书育人”到痛骂农会初期的一些错误行径,再到对陕甘边苏维埃政府十大政策的心悦诚服,直至亲自书写匾额“人民的政府” ,在国民党反攻之时与这块匾额一起投入大火,凛然就义。
《七先生》让我看到了一群鲜活的人物。七先生耿文昌,他两个最得意的学生:苏维埃政府主席罗向英、国民党保安团团长万士杰,七先生的女儿耿淑娟,憨直纯朴的耿万荣夫妇,还有那个担任过农会要职最终成为叛徒、被七先生亲手打死的小人丁有富……剧中的七先生看似迂腐,实则清醒,看似软弱,实则刚强,于拙朴中现灵动,于灰暗中现光泽。他的血液骨髓里渗透着一种高度自觉,就是当好教书先生,以圣贤之学教书育人。所以他的语言行为无不基于儒学的道徳标准,言必称“圣人云……”也因此他奔走于敌对的国共双方之间,劝了又劝说了又说,也不管人家怎样看待他糊涂的徒劳之举。说来真有些奇怪,舞台上的这个老头儿从头至尾一身长衫、一顶小帽,脑后还拖着根辫子,一副前清秀才遗老遗少的典型模样,但就在这个外表好像没什么亮点可看的老头儿身上,我看到了几乎是接近星空的光芒。也许有人会认为七先生遇到苏维埃政府是枯树焕发了新枝,我倒觉得他本来就不是枯树,他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守望、守护和传承说明他的精神从来就没有枯萎,他最终的牺牲就是他所认定的为了真理而舍生取义。那一刻我看到了民族肌理的清晰显现,渺小得近乎微不足道的七先生血脉偾张,浩大而庄严地宣示岀自己人格的尊严。这里必须要说一句:七先生的扮演者、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获得者朱衡对人物的把握和刻画细致入微,非常准确,将强大的精神力量变成了可视的直观的具象。
话剧《七先生》还勇敢地传达岀一种忧思。历史的洪流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像丁有富这样的小人在农会成立之初便大肆滥用权力,国民党进犯边区占领了耿家村,他又在第一时间主动地抢着去告密,直接导致了罗向英的牺牲。来自革命队伍内部的破坏往往比敌人的正面进攻更加可怕、更令人痛心。这种忧思可能会使我们的灵魂疼痛,但我们会在这疼痛中警醒,而后更加坚定地前行。
话剧《七先生》更是一部精神性的写作。它以七先生的个体生命历程进行时空叙事,让人们听到了历史深处的声音,复活了一段未曾消失的记忆。由此,它也再一次充满自信地显现了话剧艺术的力量。作为2019国家艺术基金创作资助项目之一,这部话剧应当拥有更加广阔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