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语言变革为中心的当代中国美术
作者:郑工  来源:中国艺术报

  改革开放40年,中国美术发展很快,涉及的面也很广,但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我以为,就在艺术语言的本体发生了根本变化。如今我们回头看,又能否在艺术语言层面上发现其中发展变化的规律?讨论这一问题,就得抓住“改革”与“开放”这两个关键词。开放是一种变革理念,针对之前单一化的创作现状;而改革则是一场变革实践,推动之后多向性的语言建构。

  1978年改革开放初期思想解放运动给美术界带来两股思潮,一是由形式问题讨论引发的唯美风潮,二是由写实问题讨论引发的乡土风情。

  艺术形式是否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这在1978年还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在创作上最初对这一问题发问的,是1979年初接受首都机场壁画创作的一批画家,而主持首都机场建设的李瑞环明确表态,尊重艺术创作规律,画什么及怎么画,由艺术家自主决定。后来袁运生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出现了两个女裸体,在社会引发争议。据袁运生自己说,他想通过这一方式看看社会开放的尺度到底有多大?当时,吴冠中也发表文章,提出形式美乃至于抽象美的概念,在美术界有过一场讨论。

  讨论艺术形式的独立性,其针对的是以往现实主义美术创作对形式问题的忽略,强调艺术形式有自身发展的规律。叶浅予在中央美院1978级研究生的教学中提出了32字方针,就是鼓励艺术个性的发展。在这一届研究生的毕业创作上,我们可以看到楼家本的工笔重彩画《华夏魂》 ,还有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的油画《麦西来甫》 。有人谈形式美,有人谈装饰性,而“装饰”这一概念可以化解很多问题,在当时起了微妙的平衡作用,大家都容易接受。至于讨论写实为什么会引发乡土题材的流行?这与“拨乱反正”有关,即对那套以集中、概括、提高的典型化创作方式进行反思,以为那违背了生活真实,具有“假大空”的创作倾向。这时美术界有一批青年画家,对现实生活有着深切的感受,也有一种创作诉求,在他们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一种生活化的倾向。典型的例子是罗中立的《父亲》 ,还有陈丹青的《西藏组画》。

  回到乡土的主题,背后还是人的问题,即怎么寻找人的本位或者个体本位,强调独立的人格与人道主义精神,具有悲悯的情怀。虽然在具体形象上,不少人还是采取写实的手法,但细节刻画愈加深入,象征性意味加强了。乡土绘画有的主题比较沉重,如程丛林的油画《码头的台阶》 ;也有的比较轻松,富有诗意,如尚扬的油画《黄河五月》 ,王玉琦的油画《田野》 ,还有何家英的工笔画《十九秋》 ,一旦可视性的图像被转换成文化符号,则成为象征性的形式。此外,我们还可以比较董希文的油画《开国大典》与唐勇力的中国画《新中国的诞生》 ,同一题材,可叙事方式不同,表达的意趣也有很大差异。在这里可以看到日常化叙事又如何从故事转向“话语”。

  经历了85新潮美术运动之后,具有实验性的现代艺术又开始关注“当代性”问题,在形式语言的探索上开启了新的变革,我将其称之为“材料的质变” ,如上世纪90年代新水墨的兴起便是例证。

  水墨与笔墨,一字之差,意义相距甚远,而根本性的问题就在于去笔化,让物质自主地呈现。比如水渍的痕迹,纸或其他媒介的材质肌理自然显露。所谓的“材料质变” ,指的是材料属性发生了变化,反客为主,具有某种自主性,可以成为人的审美对象,或者成为其主导性的因素。简而言之,物有物性,并且其属性与品质可以通过某种语境的设定被置换,进而影响人的审美感受与精神活动。比如,“水墨”不再是与心性相关的表达媒介,而成为表意性的形式符号。在符号化了的形式表述中,构成性的因素被强调,总和性的特征被关注,画家们考虑的是作为材料的水墨,在脱离“用笔”问题时会有怎样的发展空间。在写实绘画领域,上世纪90年代吴山明运用宿墨是一例, 21世纪初周京新的“水墨雕塑”又是一例;在实验艺术领域,邱志杰书写《兰亭序》一千遍是一例,徐冰的装置作品《背后的故事》又是一例。至于其他例子,还有吕胜中的“小红人”系列,展望的不锈钢假山石系列,如此等等。

  现在说是语言转型期,实际上是语言“变质”期。在“挪用”和“置换”的观念下,人们已不满足于单纯的“再现”与“反映” 。事物的本质被虚化,通常只留下一个外部的壳,并呈现在我们的意识中。

(郑工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