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孤星独悬于夜空
——纪录电影《自行车与旧电钢》观后
栏目:品味
作者:刘原  来源:中国艺术报

纪录电影《自行车与旧电钢》海报

  纪录电影《自行车与旧电钢》在长达149分钟的篇幅里,给我们讲述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张鹏程、一个是张宜苏。张鹏程怀揣梦想苦苦挣扎,努力回归主流社会;张宜苏则是闲云野鹤自我放逐,噫嘻间通达现实生活的彼岸。张鹏程就在你我之间,张宜苏则让我们难以望其项背。

  张鹏程的自我感觉是人生在走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例如开篇时张鹏程说“你们应该两年前来拍我” ,也就是他认为两年前要比现在好一些。后面在他介绍自己的一张照片时,他也觉得那个时候他的状态更好。但是再往前追溯,追溯到他的童年少年时期,则又揭示了他人生的伤痛,父母的争吵严重影响了他对人生、对家庭的态度,他走出与其他人不一样的道路实属无奈。他一直未婚、一直漂泊,并且养成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生活习惯。在舞台上他很投入,不管这舞台是村里的一场寿宴还是居委会的一场定制演出,他纵情嬉闹,可以通过各种角色博得观众的喝彩,状态似乎也很开心,但是实际上他的感觉是“生活非常的枯燥,相当枯燥,异常枯燥,枯燥得要死” 。他认为,“人生就四件事,酒色财气,酒我是不喝了,女人也不碰了,发财的事也不想了,现在还不生气了,所以说,我的人生就剩下混吃等死了。 ”当然,这是他自己表达的人生态度,是面对镜头时的一种隐藏,也是对日后观众围观他的生活时的一种抵抗。张鹏程的内心里进取与妥协一直在斗争,但最终没有放弃人生追求。他在自己的歌中也反复告诫自己“千万别妥协千万别妥协” ,看得出这种与自己的抗争也是激烈而悲壮的。他四处游走演出,居无定所,但又绝对不是漫无目的的随波逐流。他的名片颇具特色,能与名人搭上一点关系他都要列在名片上。这既是他戏谑人生的方式也是他炫耀人生的表达。遇见张宜苏之后,他学会了作词作曲,于是他有了抒发情感的渠道,他写出的歌曲朴实无华且带着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可以直抵人们心灵深处。例如他在《命运馒头》中唱的“有的人依靠音乐和命运斗争,有的人靠卖馒头和命运斗争,有的人依靠自杀和命运斗争,你和我选择活着和命运斗争” ,就是他对生活的观察和对自己的观照。

  在音乐制作人徐腾誉的叙述中,张鹏程录制《美梦成真》的时候,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愤而哭泣不止,这一举动再次暴露了他对动荡人生的酸楚感受。录制歌曲不只是为了传播,必定具有商业目的,商业目的又可以带来经济利益,经济利益则可以带来优越的物质生活。于是,张鹏程此时具备了以胜利者姿态回归世俗社会的可能性,站在这个命运的交汇点上他百感交集、泣不成声,这是他最本能、最本真的情感的爆发。这种爆发既为音乐注入了灵魂又为观众带来了宣泄,成为打动人心的一个高潮点。但张鹏程的人生看似与众不同,实则是现实人生的别样表达,从低到高、从晦到明、从微到著,跳出具体环境来看,仍然是一般人生轨迹,只是因为其生动有趣而让我们记忆深刻。

  如果这部纪录片只是记录了张鹏程的生活,那么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一般的人物传记片。但是,这部片在开篇不久就悄然转向了,转得不动声色,几乎不被察觉。张程鹏自述:“那一年我认识了老张,我就像是幸运的阿里巴巴,老张的出现为我的生活打开了另一扇门。 ”由张鹏程引出的这个老张就是片中的另一个人物张宜苏。张宜苏出场时很年轻,一本正经地拍摄他侄女的婚礼,记录侄女婿割稻子。观众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要干什么,但是随着记录的推进,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形象浮出水面,让人叹为观止。

  尼采曾经说过,“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张宜苏的生活在别人看来是难以忍受的,但是他自己非但不是在忍受,而是在充满喜悦地享受。他没有持续性收入,住在窗上连玻璃都没有的房间里,屋内破烂不堪,被褥已经肮脏到辨别不出本来颜色,地上的尘土可以用簸箕搓起来。他也不洗澡,赶上下雨就在雨中冲冲身子。早期为了谋生去砖厂打短工,打工的辛劳却成了他内心愉悦的源泉。实在没钱吃饭了,他也会去市场倒腾一些电子垃圾转手倒卖,换点钱维持生计。他对音乐无师自通,能作词作曲,还能教授音乐,但是他却不在他最擅长的音乐领域谋利。在这一点上,他瞬间拉开了与世人的距离。

  在我们的现实社会中,掌握一两门谋生的手段是再正常不过了。做得出色一些,还可以被人冠以专家的称号,就有了对别人指指点点的资格。在古代也是如此,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也都被视为正途。但是总是会有一些异人,不按常规行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其乖张另类让我们能感受到境界之间的落差。张宜苏即是这样的人,是与我们隔岸而行的方外之人。

  张宜苏这样的人,处处与常人不同,其情感经历也必定不落俗套。他对于朱莉的追忆也影响着他的生活。朱莉犹如一个精灵在他的生命中突然出现,然后又以惨烈的方式离去。直观年轻生命的消逝也让他对于生命意义的理解发生转变,但无论如何美好的记忆已经永远无法磨灭。张宜苏将朱莉写进歌里,“那一天,空气阳光里还是那么简单,你让我看到另一个世界” 。张宜苏与朱莉生死两隔,但是他们的精神却又相通于另一个世界,世人无法企及。同时,张宜苏对于世人而言也是另一个世界,他沉浸其中,世人却望尘莫及。

  张宜苏的标志性微笑给人印象最深,也最让人动容,那是屏蔽了世俗事务之后纯粹的微笑。那微笑没有意义、没有作用,只是一种彻悟后喜悦的流露,通达纯净。

  如果说片中张鹏程的经历具有普遍性,可励志可复制,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奋斗者的真实写照的话,那么张宜苏的人生则是完全不可复制无法模仿,他是与你我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完全无法用世俗的规约来束缚他。他无视世人对于成功的渴望,即便身怀绝技他也不用此换取功名利禄,而是安心身居陋室自得其乐。这个人物不是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但是他又超越了现实对于成功的定义,成为一颗孤星,独悬于夜空,无法给其定位,也无法给其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