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若干个“简明扼要”的独幕剧“串联”为一个全新的“长剧” ,这几成当下戏剧界的某种“时尚” ——摄影、绘画、装置,甚至包括书法艺术老早就玩过这样的“蒙太奇” ,戏剧“萧规曹随” ,似乎一点都不为过,反而应该寄予其“创新”的厚望。
只不过,当我们满怀期待地“消化”这样的戏剧“串串烧”时,我们必须具备强大的胃动力——比享用其他任何一种艺术形式的“拼盘”都“费劲” ——戏剧有故事,有语言的基本逻辑,有叙述的严谨稳妥,它永远不可能如绘画艺术那般,可以任由创作者与观看者一道,天马行空、不管不顾、来回穿越一般地“组装” 。戏剧一旦“混搭” ,就会诱导观众抓心挠肺地讨要一个说法:这几个独立的小剧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联呢?
这不,刚刚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导演王晓凡的《以笑之名》 ,便以一种“恶作剧”似的狂飙姿态,把观众逼到墙角——三个上下一百年、东西南北中、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老剧” ,居然可以在同一个舞台上嫁接“联姻” ,成长为一个“新剧” 。
舞台上呈现的——或曰我们作为普通受众,能一目了然、又能说出个“具体道道”来的剧情与“程序” ,便是如此:第一个老剧,名曰《主角登场》 ,美国女戏剧家戴丽莎·海尔朋1916年的作品,讲一位美国女孩单相思的“怪现状” ;接着是《破旧的别墅》 ,苏联的经典,一个二战时期“侦查与反侦查、勾引与反勾引”的“谍战大戏” ;最后是《心心相印》 ,乃法国戏剧大家居伊·富瓦锡的“底本” ,说的是两个邂逅的底层男女,既贫穷又朝气,既现实又纯情,既活在当下又痴心妄想。
“心心相印”的时候,这对低到尘埃里的男女在一条公用长椅前打转,他俩自恋自诩、相互调情、自我解嘲、“粪土”强者、睥睨俗世。他俩在一棵“大树下”尽情玩耍,挥霍自己廉价的时间与汗水。他俩网上聊天没日没夜,畅谈理想。他俩“穷”得只剩下“语言”与“动作” 。他俩嚣张跋扈、幽默乖张、奇形怪状,把舞台当成玩物,视观众为“无物” 。
但恰恰,小人物的“狂欢”最容易感染观众,因为他俩就是“我俩”与“我们” ——勉为其难,终于找到了其中一个“剧”的“中心思想” 。
可一旦尝试着寻找主线,那么整部剧的复杂性,或曰“理解”上的困难,便骤然降临:这三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人物,究竟有何种“同源”的属性,可以相互有比较、生鉴别,并让观者的“心”稍觉轻松呢——第一幕中的美国小妞安妮,并无“招惹”观众心酸的“本钱” ,也没有“杀马特”气质,反倒是才貌俱佳,赫赫然大家闺秀,只不过她仿佛正因为“优雅”过度,才沦为臆想型“怨女”与痴傻型“剩女”的综合体。
单说这“两组” ,便已然含含糊糊、左右皆不逢源,更遑论介于两者中间的苏联“破别墅” :苏维埃的男特工与德国女间谍都很偏执很较劲,只为争夺那把男特工随身携带的“勃朗宁”手枪。基于此,他俩各显其能,交换着持枪威胁对方,相互套对方的话,可“勃朗宁”根本无法射出子弹,于是“色诱”最终失败,苏联男人逮捕了法西斯女子——这段“枪战戏” ,没有第一幕与第三幕那般的“小儿形状” ,反而似乎在努力靠近“家国情仇”这样的路数与格局。
即便“台面”上, 《破旧的别墅》依然荡漾着撩人的“小”色诱,但似乎更多是为了“以小见大” ——毕竟“二战”这个历史背景很鲜明,很直接。
可有意思的是,如果更鲜明、更直接地剥除男女主人公的职业、身份,隐去国与国、正义与邪恶等等诸如此类的“斗法” ,那么我们完全可以透过“现象” ,窥探一下人性与世界的“本质” :此乃真假难辨的“罗生门”与“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红楼梦” ——若非其深藏“大意” ,那么“别墅”这部“外来剧” ,恐怕不会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便在中国轰轰烈烈地上演。
如此一来,“走进”苏联的“别墅”之后,我们也能由此及彼,“心心相印” ,甚至在很多瞬间还能心有灵犀,如第三幕那样,体验到一番红尘男女的挣扎与落寞——间谍与特工这样的身份“外衣”是可以随时脱掉的,但男女之间的微妙感应、性格的相互较劲,还有人格的多面性,却是不分场合、不分时空,永恒不变的。
甚至,如果说第三幕的“小人物”过于闹腾,那么我们可以由此回溯到第二幕的“别墅”里,将小人物与“特工”等而视之,把“小时代”与“大历史”紧密“黏合”在一起,或曰“互文”对照:人有特定的环境与局限性,也会遇到各种偶发的事件,这是板上钉钉的,无法选择;但人活在自己的当下,其际遇具有无限的可能性,与他人的“碰撞”也无处不在,每一个碰撞过程也是虚虚实实、千变万化、难以琢磨——既可以“心心相印” ,又可以各做各的“春梦” ;既可以一会儿“淑女与君子” ,旋即又可以“勃朗宁”相对,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同样的,我们还可以回溯到第一幕的《主角登场》 :那个美国的安妮,一厢情愿地给所谓的男友写信,然后再亲自操刀,以“男友”的笔调写回信——她的“人格”太乱,“面具”太多,“做法”太猛,以至于分裂、扭曲、错乱,其境况恐怕还不如第三幕中的“法国”底层小人物。但另一方面,安妮至少可以虚幻地“活着” ,似乎要比苏联别墅中温柔与死亡并存的“谍战”要安稳舒服一些——这两者有可比性吗,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可“风马牛”既然放在了一起、纠葛于一个舞台,你叫观众怎么办?
总之,对于这份来自三个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西式拼餐” ,我个人是这么“消化”的——既然戏剧的“总名”为《以笑之名》 ,既然创作者能以“笑”的名义淡然处之,那么我们观众也能以笑的“名义” ,向创作者“致敬” :姑且笑看之,笑谈之。
只不过,拿如此“竹签”串起这三片“羊肉” 、做成一根“肉串” ,委实太牵强——毫无疑问,这是“混搭剧”天然的“硬伤” ,但又是其最大魅力——当然,前提是我们有肚量和勇气,像直面其他艺术形式的“拼盘”一样,心平气和地待之,而不是将其一概视为“东北乱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