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景颇唱国粹,道是《黛诺》却肃霜
栏目:推动戏曲传承发展
作者:齐致翔  来源:中国艺术报

谁为景颇唱国粹,道是《黛诺》却肃霜

——纪念关肃霜诞辰九十周年兼论“关派”艺术的横空出世

  十年前,云南省党政机关和各界人士邀全国各京剧院团从业人员在昆明举行了纪念关肃霜诞辰八十周年大会,深切缅怀这位人民艺术家。今年,我们仍要纪念这位大师,因为人们忘不了她,以为她没有走远,还和我们在一起,还在为我们演戏,青衣、花旦、刀马、传统戏、现代戏都演,靠旗出手更是绝活,少数民族现代京剧因她而独树一帜,京剧“关派”大旗矗立西南边关。她为京剧立功,为少数民族京剧创业,生在中原,扎根边塞,个人的一切都献给了云南各族人民,将一生钟爱的京剧也一起献给了那里的人们。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的奉献者,那里的人民怎能忘记她?她奉献给那里的京剧又居然是传统京剧里从未有过的、富有崭新意味又风靡全国的创造,这创造对我们整体的京剧艺术和京剧人均极富感召力和启示意义,这让我们每一个京剧人怎能不爱她?不想她?然而,笔者要说,最忘不了她的首先还是云南省的各族人民群众,因为关肃霜是他们的亲人、女儿、贴心“小棉袄” ——刻在心里的最爱。

  博采众长,扎根边疆

  关肃霜,乳名大毛,满族正黄旗驻防荆州的旗人后代,生于武汉。父亲关永斋是京剧鼓师。大毛自幼受艺术熏陶,父亲教她唱《女起解》 《贺后骂殿》 , 8岁开始练功,上世纪30年代末,曾向雪艳香学艺, 15岁时,正式拜京剧名旦戴绮霞为师,写了契约,改从师姓。从此,戴绮霞丈夫王韵武教她把子以及跌打翻扑等基本功。戴绮霞教文戏。她刻苦练功,不但学花旦戏,还学老生戏、花脸戏、小生戏、武生戏和老旦戏,并注意向话剧、楚剧、汉剧和杂技演员学习表演。她随师边学边演,勤学苦练、强记博采, 16岁在汉口第一次登台演出《虹霓关》 ,前演夫人,后演丫环,初露锋芒。1946年随师到上海搭班,在连台本戏《蜀山剑侠传》中扮演侠女,能唱能演、能翻能打,在当时上海剧坛引起轰动。她以俊俏英武的扮相、甜美圆润的唱腔、文武兼备的艺技崭露头角,蜚声艺苑。无论在河南信阳,还是在武汉、长沙或上海,她都是文、武、生、旦,无一不演,且每演必技压群雄,唱、念、做、打、舞俱可称奇。令人“眼花缭乱”的,还有枪、鞭、足、腰、腿等艺技。此外,她饰演旦角娇媚飒爽,反串小生激昂潇洒,其举重若轻的功力、情状,无不令人赞佩。1948年,这位挂头牌、挑大梁的“梨园怪杰”满师独立。从此,在艺苑中恢复了自己的本姓。她原来姓名中的后两字(原名关鹔鹴)都有“鸟”字偏旁,意为可腾飞万里的“西方神鸟” 。这一年,她带团到云南演出,轰动春城,适逢昆明和平解放,机缘巧合、天遂人愿,关肃霜被留在春城,自此与云南人民结下雷打不动、刀割不断的不解之缘。

  关肃霜为云南军民的慰问演出,使第一次欣赏到如此高水平京剧的云南各界人民为之倾倒,贺龙同志热情而诚挚地邀请她留在昆明,将京剧国粹奉献给西南边疆各族人民,也作为共产党和解放军送给解放了的云南人民的一份厚礼。贺龙的诚挚邀请使关肃霜万分激动,使她第一次感到作为人民艺术工作者的光荣和肩负的使命,她无法拒绝春风的拂荡和春意的温暖。在春风送暖的日子里,她结识了当时西南军区的文化部首长、文艺评论家、鉴赏家冯牧和军区文艺才子白桦、邓楠,使她在此后很长的艺术生涯中频频获益于他们的批评和指点。譬如,冯牧在《关肃霜传》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关肃霜表演艺术的主要特点主要表现在她能够以一种博采众长、兼容并蓄、勇于创新的精神,全面地继承和发展了京剧旦角艺术多姿多彩的表演艺术和能力。像她这样戏路宽广、文武兼备、博中取精的‘全能’式演员,在戏曲界是罕见的……她把自己博学的方法归结为两句话。一是‘我把所有的好演员都看作自己的老师’ ,另一句话是‘多看、多学、多想、多练,热爱生活,热爱艺术’ 。 ”确实,关肃霜对于梅、尚、程、荀等京剧大师都很崇拜,虽观摩他们演出的机会并不多,但每看一次他们的演出,都可以学到一些对自己演出很有用的东西,关键在用脑和勤奋。比如看周信芳和盖叫天的戏,就使她在掌握艺术节奏感和人物造型美方面受到更多启发。有人问过她在《战洪州》 《铁弓缘》 《战金山》中优美动人的圆场和特别为人称道的武打的来源时,她说:“主要靠自己琢磨,有些动作的范儿是从高盛麟、李少春和厉慧良那里拿的。 ”故,“转益多师是我师”的精神,是关肃霜艺术生涯中不断丰富、精进不已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法宝,也足以为后辈演员学习和效法。

  努力创新,不与人同

  关肃霜抓住去北京演出或其他机会观摩梅、程、尚、周等大师的演出,也争取机会请他们观看和指点自己的演出,倾听他们对自己表演的意见并学习体会大师们的艺术真谛,这使她的舞台艺术得到进一步提高,使她演出的梅派、程派、尚派戏更臻于完美。周恩来总理对她关心备至,把她请到中南海的家中做客,还请协和医院的林巧稚医生为她看病。在艺术上,鼓励她练习书画,加强艺术修养,甚至对她演的《战洪州》要不要带婴儿上阵和《打焦赞》最后下场如何使杨排风性格更可爱,都提出很具体的意见和设想。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国总理如此细微地关注一个演员,关肃霜内心的感动和激奋可以想象。去掉她名字中原有的两个“鸟”字旁,让人民大众更好认,也是总理提议的。

  关肃霜对党和国家的感激之情化作以艺术报答滋养她成长的云南人民。当对她影响最大、也是她最崇拜的艺术大家李少春来云南演出,激赏她艺术高超、人才难得,并力邀她进京,加盟她景仰的中国京剧院并与李少春同台合作时,心跳不已、眼泪扑簌的关肃霜竟十分坦诚地谢绝了。她希望李老师帮她把插在祖国西南边陲的京剧大旗插得更远更高,因为她是云南人民的女儿。后来,即使江青又想调她到中国京剧院排戏工作,她依然借故逃席,回到昆明。

  然而,向李少春学习,学习他排新戏、谋创新的艺术理念和风范,痴心不改。中国京剧院李少春、杜近芳排演现代戏《白毛女》后,关肃霜和徐敏初很快学习演出,且有很多独特发挥。在排同是田汉的剧作《白蛇传》 《谢瑶环》时,也与中国京剧院有所不同。然而,这些不同却表明了她与她崇拜的李少春的一点相同——努力创新和不与人同。李少春逝世后,周总理曾问萧长华:“我们戏校什么时候能培养出李少春那样的人才? ”不期然,李少春眼里的关肃霜为我们做了回答,她没有上过戏校,却成了和李少春一样的艺术大家。曹禺曾评价:“允文允武,男为李少春,女为关肃霜。 ”李少春,清雅、深邃、精致、准确。关肃霜,明快、稳健、含蓄、自然。李少春让人在英雄气中感受温暖,关肃霜让人在温暖中感到丈夫气。京都文化给李少春以大气磅礴,而边寨风情给关肃霜以婀娜多姿。自不必说她的《铁弓缘》 《战洪州》 《盗库银》等代表作怎样精益求精、与众不同,也不说她的靠旗出手是怎样地奇思出巧、浴血练成,开京剧先河,只说她从《黛诺》到《佤山雾》等一系列少数民族戏的苦心实践,便铸造了令人瞩目的以她为代表的矗立一方的京剧“滇军” ,从而补益了京剧国粹二百年来未有过之版图。这就不仅可与李少春大师相媲美,甚而可以进一步超越而独领中国京剧之风骚了。原因很清晰:她是云南各族人民的女儿,为了报恩,为了爱。

  许久,我耳畔不时响起景颇山上传来的天籁之音——委婉令人陶醉、陌生而又熟悉的京剧南梆子——山风吹来一阵阵,一阵山风千般情。根根藤子齐摆动,归来乡音更动人。此刻,我又看到每次外出后匆匆赶往回家路上的山里人……

  关于这位“关派”创始人、胆识过人的京剧大家、国粹“滇军”的开山辟路人,还有很多话可说。只说一句,她不仅是一位生命不息创新不已的艺术家,还是一位关心他人胜过关心自己的优秀共产党员。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没有伟大的品格,就没有伟大的人,甚至也没有伟大的艺术家,伟大的行动者。 ”这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一个人成功的根本原因。正是:一生无悔是南疆,山风阵阵是皮黄。谁为景颇唱国粹,道是《黛诺》却肃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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