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状元谱》剧照
近日,北京长安大戏院上演了一出由北京京剧院叶派小生包飞与杨派老生杨少彭合作的《状元谱》 ,受到首都戏迷的广泛关注与欢迎。该剧原是一出既好听又好看的骨子老戏,核心部分包括《打侄》 《上坟》两场,却在近年来的京剧舞台上不常见到。在笔者的印象里,偶尔几次见到该剧上演,也都赶在清明时节,大概由于剧中有“上坟”桥段的出现,故而引发剧场经营者总是将其当作应节戏来感召观众。然而此次演出无关时令,是包飞个人系列专场演出之一,他在演出《状元谱》的前后两天,又分别主演了全本《罗成》与全本《群英会》 ,同样博得好评。
据京剧史料记载, 《状元谱》最早出现于清末咸丰年间,也就是说,以徐小香(小生鼻祖) 、程长庚(老生鼻祖)为首的第一代京剧人就已经演过,后来的老生前三鼎甲(谭鑫培、汪桂芬、孙菊仙)也相继如法炮制。追溯渊源,京剧在其雏形阶段,移植套用昆曲、梆子的经典剧目成为草创的重点,具体到该剧,则由昆曲衍化而来。昆曲中有《绣襦记》 《玉簪记》两出戏的情节都与之相似,而《绣襦记》的故事结构与之更近,但《玉簪记》中又有广为人知的《逼侄赴科》的精彩折子。究竟孰是孰非,学界难以定论,总之是由昆曲改编而成,这一点没有争议。
在浩如烟海的京剧传统剧目中,该剧显然不是最能代表京剧艺术魅力的戏,却又有着风格鲜明的独特格局,即体现了京剧的形式特征及符号主义。简单地说,该剧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包飞所饰的陈大官扮成清水脸、穿着富贵衣。所谓清水脸,是指陈大官并不像其他小生角色那样敷粉涂朱,而是以素面示人(不用怎么化妆) ,表现人物贫无聊赖、饥肠辘辘的状态。这在京剧传统剧目中虽不能说绝无仅有,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而富贵衣在京剧行头中颇有说道,它是在黑褶子上点缀红黄蓝白等各色补丁,表现人物身无长物、潦倒不堪的状态。梨园行有句俗语,叫做“宁穿破,不穿错” ,可见规矩之严。京剧中,富贵衣也不能施之所有的穷苦角色,它暗含着“有朝一日大富大贵”的意思,只有那些后来飞黄腾达,甚至鸡犬升天的人物才可以。例如京剧传统戏《鱼藏剑》中,伍子胥穿着富贵衣吹箫乞食,是因为他后来遇到吴王,东山再起。所以,富贵衣是剧中角色否极泰来的一种象征。话说当年四大名旦中的梅兰芳、程砚秋两位曾在各自的新戏《生死恨》 《荒山泪》中让女主人公穿着富贵衣,一时备受非议,因为两个女主人公都不像传统戏《探寒窑》中的王宝钏那样后来变成娘娘招摇登殿,而是以悲惨的结局收尾。当然,今天的人们也应该用历史的眼光看待京剧的传统,包括戏里带有封建色彩的价值观。其实,传统京剧之所以至今仍然具有超强的诱惑力,就是因为每出戏都有每出戏的门道与热闹可供内外行共赏,这也是京剧艺术贵为国粹的原因。
《状元谱》这出戏对于小生来说,是必学必会的基础戏,而在老生而言,反倒是可唱可不唱的歇功戏(不费工夫的轻松戏) 。但在旧社会,靠唱戏糊口的艺人并不敢将之视如鸡肋,照样不折不扣地屡演屡磨。当年杨派创始人杨宝森经常上演《状元谱》 ,且总是与《法场换子》一并贴出,原因有二:一是这两出戏都有员外夫人出现,一晚上用一个老旦充任可以节约成本;二是这两出戏前者西皮到底,后者从二黄唱到反二黄,调式齐全。而杨宝森心中的第一偶像余叔岩在加工《状元谱》这出戏时,曾小心谨慎地把道白中的一句不符合情境的台词“松柏常青,车马来临”改为“松柏常青,人生几何” 。正是这些前辈的用心雕琢,才使得京剧艺术臻于精致完美。
不得不提的是,此次演出,原定由著名老生杜镇杰与包飞联袂登台,不成想届期杜镇杰已随北京京剧院远赴南京演出,北京京剧院的领导只好从中调整档期,让杨少彭以救火之速救场。从事实来看,杨少彭不仅出色地完成了突击任务,还让年轻的粉丝刮目相看——敢演昔日所不曾演,勇于超越自我。众所周知,杨少彭与包飞同属“70后” ,生逢其时,赶上了京剧恢复传统戏的好年代。难能可贵的是,杨少彭作为杨派老生,总在乃父杨乃彭及其他师辈的悉心指导下,不断积累老戏数量来丰富业务,闲时置,忙时用,孜孜不倦,蒸蒸日上。这一点确实是同龄的戏曲演员很少做到的。
十多年来,笔者曾现场看过杨少彭的很多老生经典戏,对其中几出鲜见舞台的好戏记忆犹新,如《辕门斩子》 《断臂说书》 《朱痕记》等(他自己演出这些戏的次数也不多) ,都是别的杨派老生一般不肯尝试的。远的不说, 2016年到今年的跨年之夜,杨少彭在上海大剧院与人合作《桑园会》 ,春节期间又在北京长安大戏院领衔主演《法门寺》 。这两出戏,前者杨宝森只留下几面唱片的录音而已,后者杨宝森的实况录音也有严重残缺,都是经过杨少彭的挖掘整理再现于舞台的。精神之可嘉,何须词费?笔者由此想到, 《状元谱》中的陈大官浪子回头,通过自身努力最终夺得状元,当下的京剧演员也不能因为看到京剧暂时的小众化与边缘化就援为口实,破碗破摔,而应当努力进取,奋发图强。
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