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荒野猎人》剧照

　　◎这种对苦难的表现是形象与形而上的统一，既有充分的形象与视觉效果，又有高度的精神意义，包含了不屈、正义、善与爱等种种积极的精神，又留有不解的余音。

　　◎我们有些描写苦难的影片还主要是通过苦难本身的真实性、痛苦性来感动观众，缺少人在苦难中的某种精神力量，缺少超越苦难的某种形而上的内容。

　　获得今年奥斯卡奖最佳导演奖、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奖的美国电影《荒野猎人》日前在中国上映。在笔者看来，影片的最突出特点是对于苦难的艺术表现。围绕一个经历了极端苦难的猎人故事，影片的编、导、演、摄、音、化等各个方面都呈现出了独特的艺术表现，从影像到心灵，从自然到人文，从艺术到精神，呈现出对于极端苦难的既逼真又充满精神和美学的表达。

　　最具震撼的当属故事的冲击力。一个美国开发初期毛皮捕猎先辈中发生的生存与道德的血染故事。主人公皮草猎人格拉斯在领路逃避里族人的追杀中，遭遇巨大灰熊袭击，凭着勇敢的殊死搏斗将灰熊杀死，自己也身负重伤。而受命照顾格拉斯的队友菲茨杰拉德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却极端自私，半路抛弃格拉斯并杀死他的儿子。格拉斯历尽苦难，活着回到队中，完成复仇。故事的震撼在于多个看点：一百多年前美国先民们罕见的狩猎艰苦生活带来一种距离的奇观；与此相关的是自然与人的关系，凸显了大自然的雄奇恶劣与人力对比的悬殊；白人与印第安、波尼族、里族等少数族裔的关系，一方面是美国早期的外国殖民探险带来种族歧视和种族仇恨，另一方面又有美国白人平民和少数族裔间的友善和姻缘关系；最重要的是故事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正义善良与贪婪邪恶的冲突，一心为集体英勇献身的普通人及其家人惨遭杀弃，真相令所有人难以容忍，表达了正义一定要战胜邪恶的决心，是一种超越历史时空激励人心的精神。奇观和精神价值，人战胜自然的生存惊险和人与人之间的道德惊险成为故事吸引人的核心因素；而故事所体现的强烈的公正的价值追求，则成为一种超越奇观、历险的视觉刺激，激荡观众心情的精神搏战故事。

　　古典现实主义和现代性表现结合是影片的一个主要风格。影片一开始就进入浓重的历史真实氛围，镜头中的人物、服饰、自然、野兽、道具，少数族裔生活及其与白人的关系，以至整个叙事发展，都处在浓重的真实氛围中。画面的色调也大多处在灰暗中，与故事的森林环境相一致。真实的色调像是一幅古典现实主义的油画。人物塑造更突出地表现了现实主义和现代性表现的结合。莱昂纳多对主人公格拉斯的塑造突出表现了逼真与情感、真实与主观的统一。他的出色表演一方面最大限度地接近格拉斯生活的真实情境，与巨大灰熊的搏斗，求生欲望下的挣扎、捕食，严寒下的雪地露宿，历经风雪和创伤后的皮肤变化，还原到难以置信的惊险真实；同时在格拉斯身上又屡次出现主观镜头，他在重伤中眼看儿子被杀而不能救，画面成仰角拍出格拉斯视角中一圈松树在颤抖，完全主观化的镜头表示苍天、树木也在愤怒，渲染了格拉斯的痛苦悲情。而格拉斯在死亡的边缘遇到波尼族人的救助，又目睹波尼族人被白人士兵杀害，不断浮现白人士兵烧毁波尼族人的住地，被害的波尼族妻子在空中飘浮的幻觉，较大分量的白人与少数族裔人关系的描写，多处出现的波尼族人的喃喃自语，既是一种对多元文化存在的真实描写，也是作者在当代视角下对白人与少数族裔及其文明的重新认识，是对种族平等和少数族裔、多元文化生存合理性的主张，表现了编导鲜明的主观意识，也是对美国社会观念变化的表达。现实主义与现代性、主观化表现的结合，已是艺术创作中的一种广泛现象，反映了现实主义的发展性，包括现实主义的认识性、借鉴性、表现性，以及影片所体现的直面生活矛盾和高度精神的结合，也是我们的现实主义文艺创作值得认真思考和创新的方面。

　　影片对极端苦难的真实和艺术化的表现，形成一种近似于昆汀·塔伦蒂诺“暴力美学”的“苦难美学” 。前者是从暴力血腥中抽象出一种思考和形式的“美感” ，后者则把苦难表现到极致，以苦难的“奇观”并战胜苦难，构成美感。如人熊大战、遭活埋、啃活鱼、吃死牛、钻马尸、睡雪地、火疗伤口、无麻缝合、失语等，不断造成惊悚、震撼。这种苦难的表现不仅是极端场面的刺激，更重要的是人与苦难的搏斗并最终战胜苦难，表现格拉斯同自然与人双重之恶的不屈搏斗，还有在绝望中对爱的回忆，最终在集体层面实现正义回归。对狩猎队组织的描写意在表现公正是社会组织通行的价值观，队长得知菲茨杰拉德抛弃格拉斯的真相后立即营救和追捕凶手的情节，使影片表现的公正期待从无语得到爆发，故事从苦难走向光明。而在影片结尾，格拉斯在搏斗中眼见谋杀儿子的坏蛋掉入汹涌的河水，完成复仇，趴在地上的他望着远方，眼中却是一种经历了丧妻失子这种无可挽回的痛苦后的迷茫，一种对今后该如何生活的迷茫。公正的实现与迷茫，构成了影片对苦难描写的精神丰富性。这种对苦难的表现是形象与形而上的统一，既有充分的形象与视觉效果，又有高度的精神意义，包含了不屈、正义、善与爱等种种积极的精神，又留有不解的余音。这样的对苦难的精神表现也值得我们的电影借鉴。我们有些描写苦难的影片还主要是通过苦难本身的真实性、痛苦性来感动观众，缺少人在苦难中的某种精神力量，缺少超越苦难的某种形而上的内容。

　　用宏大形式表现正义善良的小人物也是影片的一个特点和成功。影片呈现出较大的历史感。生产力水平的低下，殖民士兵的野蛮，少数族裔的仇恨，画面多是庞大险峻的自然，阴暗恐惧无边的森林雪地，巨大的灰熊，崎岖陡峭的山峰，汹涌的河水，都成为格拉斯艰难生存的巨大社会和自然背景，格拉斯总是处在与大自然的弱小对比中。有一个场面是，格拉斯清晨从雪地醒来，听到巨大的轰隆声，爬上高地看到的竟是成百的野牛被狼群追逐狂奔的惊心动魄的场景，目睹了一头弱牛终于被狼群扑倒、咬死、撕食。画面可能是剪辑而来，但它出现在格拉斯的视角中，确是一个巨大的对比。从格拉斯的心理角度可以说，这喻示了他也面临弱肉强食的险境，也喻示格拉斯只有强大才能逃出险境。历史和场面的巨大、精神的深入、文化的多样，成为格拉斯人物表现的广阔背景，也显示了影片在写实风格上的写意。写平凡小人物往往有很多淡雅平实的形式，给人清新朴素的艺术感受；而把一个平凡小人物放在巨大的历史、自然和精神背景上描写，在表现平凡的美好价值上确能得到震撼的艺术效果，也进一步说明现实主义在发展、开放中产生出多样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