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才识胆力,四者交相为济。苟一有所欠,则不可以登作者之坛。四者无缓急,而要在先之以识。使无识,则三者俱无所托。
——(清)叶燮《原诗》
诗人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呢,叶燮的这则诗话,说得最为全面。严羽认为诗的本质是形象思维,这与读不读书无关,但他马上强调,不读书,不穷理,也不能成为一个站得住的诗人。懂得形象思维的人,还应该具备哪些条件、才能成为一个站得住的诗人呢,叶燮在这里说得很清楚,那就是才学、见识、胆量和力气。
才学,就是要读书。见识,就是要明理。读书本来就是为了明理,但是有些书呆子无论怎样读,就是不明理。相反,一个乡下人,读书虽然不多,但是他有可能明理。明理就是有见识,即有判断是非高下的能力,它与知识有关系,但不能画等号。一个人有才学、有见识,他就会产生胆量,即对自己的创造有信心、有把握。当然,要完成这个创造,还取决于他的力气,即他的功力与技能。才学、见识、胆量和力气是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不能讲谁最重要。但是,要成功一件事,首先要看有没有见识。没有见识,其他一切无从说起。噫!叶燮能说到这个份上,真使人佩服不已。
贺裳鼓吹“无理而妙” ,同时又推崇“无理之理” 。就是说,形象思维不受逻辑思维的限制,但从物理上看,从情感上看,它又是有道理的。能把握这个“无理之理”就必须有才识胆力。大诗人的惊人之笔,就是在极荒诞处显示出某种真实感。
李贺《秦王饮酒》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奇险如此,发千古所未发。亘古诗人从未想过太阳是由何种材质做成的,李贺却想到了,已经叫人瞠目结舌。更为神奇的是,李贺在确定太阳的材质时,一口咬定它是玻璃做的。他亲自听到羲和一鞭子打错了、误中太阳时发出的响声:没错,就是玻璃。这种平空想象能给我们大美感、大愉悦,是因为李贺的选择十分合理。什么东西都有它的材质,既然太阳在发光,既然看起来是亮晶晶的,它当然是玻璃做的。把荒诞的想象说得这样可信,这就是因为它具备了“无理之理” 。李贺下笔时有这个把握,就在于他具备了才识胆力。
刘克庄《清平乐》 :“风高浪快,万里骑蟾背。曾识姮娥真体态,素面原无粉黛。 ”刘克庄在这里撒了个弥天大谎,他说他骑着癞蛤蟆上天去了,进月宫了,碰见嫦娥了。告诉你们吧,你们全搞错啦,真正的嫦娥根本不化妆,她的美丽是天生的。这一连串奇特想象把我们弄得乐不可支。我们为什么乐意承认他的这个发现,是因为我们一直认为嫦娥是最美的美女,而最美的美女是根本不用化妆的。利用读者心理倾向就是它的合理性。至于刘克庄强词夺理,说我们弄错了,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也接受了(谁说过嫦娥是要化妆的呀) 。刘克庄下笔时有这个把握,也在于他具备了才识胆力。
当然,叶燮在这里强调的见识,不是指对日常事理的判断,而是指对创造新形象的审美判断。这就要求我们多读书、多思考,还要善于借鉴。懒人做不了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