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走上哨位是在一个漆黑的冬夜。尽管睡前班长已通知我今晚站第四班岗。我也做好了精神准备。可当前一班哨兵把我从睡梦中推醒之后,我还是有些懵懂,睁着惺忪的睡眼语音含混地问:干啥?
上哨!那哨兵用冰冷的手指拧了拧我的耳朵。一阵锐疼才使我记起上哨的事情,我方慌慌地穿衣起床,从床头上拿过枪和子弹带,披挂整齐后随那哨兵出了门。
一股尖利的夜风从营区的暗处呼一声窜过来,朝我脸上狠抓了一把,我疼得倒退了一步。惊呼了一句:好冷!
那哨兵没理会我的惊呼。只作了简短交待:警戒范围是车场;发现情况可以鸣枪三声;不要总站一处,要不停游动。说完,他便回了宿舍,留下我一人站在夜风呼叫着的黑暗中。
我打了一个寒噤。仰望了一下天空,天上无月无星;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半点光亮。只有汽车和营房的模糊身影。我是第一次单身一人站在这深夜里的黑暗中。浑身的汗毛霎时直立起来,心跳也陡然加快了。
但愿敌人不会来捣蛋——这是1970年的冬天,部队里每天都在进行要准备打仗的教育。报纸上不断有苏联要对我发动侵略的消息,全国备战的弦都绷得很紧,随时准备还击帝修反的挑战。
我小心地迈着步子沿车场巡察。车场紧挨百姓的庄稼地,四周无遮无拦。在我的想象里,田下的黑暗中很可能就潜伏着敌人,他们正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以便随时寻机扑上来。我把冲锋枪横在胸前。拉动枪机让子弹上膛。手紧紧地抓住枪柄。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大约在我巡察到第三圈的时候。一阵索索的响动突然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心一紧:不好。看来是真有敌人!我急忙隐在一辆军车大箱下循声望去:天呀。果真有一个黑影在向车场靠近。我的头皮一炸。慌慌张张地喝道:口令!
那黑影一定,但没有回音。
不准动,再动我就开枪了!对方的没有回音使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正确:是敌人!我能感觉到我扣扳机的手指在哆动。我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黑影没有理会我的警告。竟然又一次开始移动。高度的紧张使我没再犹豫。毅然扣动了扳机。
砰!尖利的枪声划破了夜的宁静。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我看到那黑影摇晃着倒下去。并跟着发出一声非人的叫声。
枪声还没有消逝,营区里就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哨音。随之就见连长带着几个干部打着手电筒拎着手枪向车场跑来,边跑边问:出了什么情况?
我在连长的手电光柱里向黑影倒下去的方向指了指:敌人偷袭!
连长的手电光柱移过去。
那是一头小牛犊,正躺在地上哆动着腿,鲜血正从它头上的伤口里汩汩流出来。
我呆在了那里。
连长什么也没说。只挥手让持枪跑过来的官兵们仍回宿舍休息,待大家都走完之后,才移步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头说:你的枪法不错,子弹正中牛犊的头部。
连长,我太紧张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们都有点过于紧张了。连长叹了口气说,一个军人过于紧张会伤害一头牛犊。一个民族要是过于紧张,就可能要造成灾难了……
我当时自然不懂连长这些话的含义,我只记住了这个让自己出丑的夜晚。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因过于紧张而失去正确判断的夜晚还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