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暴雨
栏目:笔荟
作者:孤岛  来源:中国艺术报

  我是被瓢泼的大雨叫醒的,无数的雨噼噼啪啪地敲着我的窗户,敲得那么凶猛、急躁,甚至有点儿疯狂,还夹杂着呜呜的风声,和树枝树叶被吹动的呼呼声。

  此时已经十点多钟了,外面乌云笼罩,风声雨声还有被大风撕碎的飘过来飘过去的白色水雾,将天地占领。此刻,我站在窗前,望着一盆盆从天上倒下来的大雨,狂风骤雨那样撕扯着外面街巷边的多叶国槐、柳树,那样滔滔不绝地喷着泡沫朗诵着激动青春的诗行,真是让我感动而害怕。我想着那些在路上行走、在野外奔波,四处躲雨的人,会怎样慌张与懊恼。这雨是有些疯了,天与地都疯狂了。

  我打开窗户透进新鲜空气,无数雨的手一下子穿越纱窗伸了进来,同时一阵雨雾扑到我的脸上。接着,房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继之,从楼上楼下又传来“咚” 、“哐当哐当”的声音,是野风在关开门窗,好像匪兵和坏警察来搜查。我赶紧关上窗户,出房门到楼道,查看有无门窗未关严。

  “轰隆隆”的雷声从空中滚过,金色的闪电在高楼和树木的头顶闪过,在雨的头顶闪过,雨更加急躁地浇泼北京古城。

  等到外面的雨声稍息,天空和大地亮了起来。暴雨喘息间,我拿起雨伞,准备出门吃饭,走到一楼,碰到门卫崔师傅,他说:“这么大的雨还出去? ”怎么,雨大吗?我刚走到大厅,望门口一看,淅淅的雨丝和雨珠一瞬间又凝成一排排雨柱,一会儿直一会儿斜地鞭子一样抽打地面,声音由小变大,由轻到重,由缓到急。那一瞬间,我仿佛在观望着激烈的枪林弹雨,白色的战争硝烟迷漫了天空与大地。

  北京的这场暴风雨,可能比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所经历的夜雨还要大。我待在房间里,望着玻璃上哗哗下淌的雨水,望着摇头晃脑的国槐树,看看变成水渠、排着汹涌浑水的二楼露天廊台,我想如果此时我在路上,一定会被全身浇透——即使带了雨伞,一打开就会被刮坏或刮走。

  天开始整个儿吊下了黑脸,那么暗阴,雷声轰隆隆滚过……这是白日的黑夜,还是黑夜里的白昼?坐在屋子里,我尚且感到惊奇、恐慌,何况那些在大雨中“奔逃”的人?我见过第一故乡江浙不断地下了大半个月的小雨和中雨,久而不暴;我也见过第二故乡新疆的狂风骤雨,急是急,暴是暴,但多是一阵子就过去了。而北京,怎么会有这么坚定、持久的暴风雨?

  下午一两点钟左右。大雨宣泄一阵后小了点,我赶紧出门去填肚子,但门口小巷的积水已经一片汪洋。路中间无处不是几十公分的积水或流水,绕也绕不过去,在凸起的人行道上走了几百米,鞋袜都湿了。

  我看到有一个人全身湿湿地跑着,看到有几个人提着裤管过水,看到一个十分时髦的女孩过马路时站在湍急的水边发呆;我还看到停在路边的汽车,部分的轮子被埋在了水里,而轿车开过来的时候,水向两边哗哗地开着一簇簇洁白的水花,像船行进在水里。

  在小餐馆吃饭,我听到旁边有人议论,说有朋友乘火车来京,可能会晚点,还说如果还下那么大的雨怎么去接人?此时,我想起,我的小舅子一家三口都在从乌鲁木齐开来北京的火车上,他跟着这暴雨来京旅玩——不过,他们明天才到,明天或许还在下,或许连雨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我又忽然想到:许多飞机可能起飞不了啦,而另一些在天空上盘旋的飞机可能也不好降落。因为我记得,上一次来京回乌鲁木齐,朋友开车送我往北京飞机场赶的路上,遇到了一阵子暴雨雷电,虽然后来雨小了,但我乘坐的飞机还是晚点两个多小时才缓缓起飞。而今天,这样神奇、连绵的暴风骤雨,不知道要让多少人造大鸟望空兴叹啊!而后来的事实证明: 21日这一天,首都机场525架次航班取消或延误, 8万多名旅客滞留机场……

  匆匆吃了一盘炒河粉,我就打着雨伞,顶着小雨,转到大街上。我发现几条大街都积着浑浑厚厚的水,平日里风驰电掣的轿车,今日怎么都无精打采的,一辆辆稀稀拉拉地劈水而行,在水街上缓缓行进,被水淹上的轮胎绞着水哗哗滚动着。向远处望去,有一群车挤在一起,可能是前面积水太深,难以行进,堵车了。

  雨突然又噼噼啪啪地大了起来。我赶紧跑到一个地下通道旁躲雨,却看到那一级级低下去的水泥台阶,水花四溅,浑水像小瀑布一样跳跃而下,一如顽皮的小孩,一直窜进通道内,通道已被大水占领。我看到披着雨衣的排水工在忙着往外排水。

  雨越下越大,呜呜的风声,天又变得黑黑的。我想走,但雨伞一打开就被吹翻过去。只好与许多被困的男女一起在屋檐下躲雨……等到稍微出现小雨的瞬间,我一路涉水小跑,回到我的住处,雨已经将我彻底淋湿。

  我开始慢慢浏览网上新闻,有关“北京大暴雨”的文字消息、图片、视频频频出现:所有的街道都幻化成小河小溪,有的路段已经是一片汪洋大海,飘零的轿车被淹没了车轮,在水里作无可奈何地挣扎——网民形容说,汽车开到“游泳池”洗澡。路过的陌生人则主动地从被淹困的汽车里救人……

  莲花桥积水,五路居、知春路积水,丽泽桥、立水桥积水,科丰桥、香山南路口、八角路口、石景山游乐园等等低陷处都积水成潭了。许多地区水位已淹没机动车的半个车轮、一个车轮、整个汽车,最深的达三米多,北京成了一座水城。而这次降雨最多、水淹最严重的北京西南房山区,那里有个绿茵小镇,水从村庄不断流出,在村庄路口,水位到处都有齐腰深,近百辆车被困住,被扼住了喉咙,被捆住了手脚……

  我为暴雨中所有的死难者默哀。我向雨提问:你带走了一些人和事物,是否也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人和事物呢?

  这么狂暴的大雨横扫京城,带给我们什么样的象征和寓示?我们是应该悲痛哭泣,还是应该欢笑乐谈?抑或是半悲半喜,悲喜交加?不管怎样, 2012年7月21

  日,一场罕见的暴雨光临了古老的北京城,逗留了一天就走了。

  但不是像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而是遮天盖地而来,飘然而去,狂歌狂舞、狂笑狂哭的一昼夜,给偌大的首都北京留下了一串串惊愕、震撼、兴奋、恐慌、伤痛、无奈、娱乐,和一些沉思与回味,以及未来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