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藏袍的罗尔伍恬淡而平静
当本报重走长征路四川采访组4月中旬到达四川阿坝州红原大草原时,这里依旧天寒地冻,天空里飘下来的鹅毛大雪更增添了寒意。踏着厚厚的积雪,在红原大草地深处的瓦切乡,我们见到了流失在这片草原70年的老红军罗尔伍。当我们走进瓦切牧民新村罗尔伍家里时,身着藏袍的老人正安详地转经轮,70年岁月的沧桑和茫茫草原的磨砺已经使他的脸沟壑纵横。他已不会说汉话,陪同我们前来的乡长给我们当起了翻译。老人少言寡语,非常平静,但是从他很少的话语中,我们却了解到了一个流落在大草原的老红军丰富的内心世界。
罗尔伍原名侯德明,1935年,13岁的他跟随父亲侯清芝和母亲刘大梅在湖南大庸县参加红军。他们原先在一个部队,但是在一次跟敌人激烈的战斗中,侯德明和母亲跟父亲失散了。从此,侯德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失散后,侯德明和母亲被编入红二方面军。侯德明在部队里学司号,尽管年纪小,但他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的性格,跟大人们一块儿行军,也不觉得累。不幸的是,十分疼爱他的母亲在长征的一次战斗中光荣牺牲了。这对侯德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父亲下落不明,母亲又牺牲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意味着他从此成为了孤儿。但他没有悲伤,而是鼓起勇气,跟着部队开始了新的行军。
1936年,当侯德明随部队来到红原大草原时,因为营养不良,再加上对气候不适应,他的双脚得了严重的炎症,生蛆溃烂无法跟随部队继续前进。这时候,一位名叫格西阿果的藏族老乡收留了他。
格西阿果把他带到了瓦切,悉心照料,使他的双脚逐渐恢复。这时追上远去的红军已经不可能,尽管他始终割舍不下自己的战友们,也只好留了下来。从此他在草原上一呆就是70年。在这里,他并没有任何外乡人的感觉,藏族老乡对他特别热情,不仅仅帮助他解决生活困难,而且帮他学习藏语,并给他取了一个藏族名字:罗尔伍,翻译成汉语就是宝贝的意思。看来,藏族老乡真的是把他当作宝贝一样来看待的。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侯德明这个汉族名字逐渐被人们淡忘,当地人知道,这个勤奋、厚道的罗尔伍就是当年红军长征时留在这里的红军战士,而侯德明自己也开始融入到了当地藏族老乡们的生活之中,并习惯了自己的新名字:罗尔伍。罗尔伍在瓦切逐渐学会了藏语、藏文,并与淳朴、善良的牧民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罗尔伍在当地非常受尊敬,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失散的老红军,更主要的是,他的人品在当地非常出名。很多人都夸奖他,说他诚信、厚道,人品好。罗尔伍年轻的时候,当地土司的女儿看上了他。但是土司刚开始觉得罗尔伍从外地来,比较穷,门不当、户不对,不同意这门亲事。后来,罗尔伍以自己的善良、勤劳感动了土司,也赢得了这份爱情。土司很高兴地把女儿嫁给了他,这样,他的地位也随之提高了。
罗尔伍以自己的诚实赢得了周围藏胞的信任。“文革”初期,罗尔伍是村里的仓库保管员,当时红卫兵们破“四旧”抄来的各家值钱的珠宝、首饰、毛皮、金银器物等都堆在仓库里。“文革”结束后,当清点那些抄家物品时,人们惊讶地发现各家的财物一件未少!侯德明没有拿乡亲们的宝贝,他却成了人们心中真正的“宝贝”。1984年,当落实红军流失人员优抚政策时,所有藏胞都出面作证:他是真正的红军!
流失草原多年,尽管当地老乡非常照顾他,但罗尔伍内心却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湖南省大庸县。在他的记忆当中,那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那是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那是一个有他的亲人的地方。
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思乡之情更重。罗尔伍可以说是儿孙满堂。他一共有两儿两女,大儿子叫俄巴,在县一中教书;二儿子叫青洛,在草原上放牧为生。罗尔伍常常对自己的孩子们说,自己是湖南大庸人,想找到那边的亲人。有时候,他会面对老家所在的那个方向,默默地转经轮,一转就是几个小时。
罗尔伍的孩子们看到老人思乡的神情,也非常理解他的心情。他的儿媳阿尔基告诉记者,老人一直念叨着远在大庸的亲人,出于一片孝心,也为了满足老人几十年来的心愿,阿尔基托人在各种媒体上发布了寻亲信息。
巧的是,2004年11月,侯清芝的二儿子、在湖南省益阳县交通局工作的侯德长,在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时,发现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红原县一个叫侯德明的老红军,在寻找原大庸县的亲人。侯德长想,父亲曾说过,大哥正是在四川、西康交界的地方失散的,这位老红军又姓侯,而且名字上与我们兄弟姊妹同一个“德”字辈,这是不是就是他呢?
这条意外的消息,激起了侯家兄弟到阿坝寻亲的决心。2004年11月15日,寻亲团经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红原县。第二天一大早,罗尔伍就见到了侯家寻亲团。知道侯家寻亲团是从湖南自己的家乡千里迢迢过来的,罗尔伍异常激动,在他心里,只要是从湖南他的家乡来的人,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是亲人。
罗尔伍和侯家寻亲团彼此交流很困难,因为罗尔伍听不懂汉语。但罗尔伍说,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反复告诉他,父亲是大庸人,母亲是桑植县瑞塔铺六斗溪人,几十年过去了,罗尔伍已经不会说汉语,但是,这几个地名,他却始终记得。在交谈过程中,罗尔伍突然说出来几个词:湖南大庸,桑植,水塔铺,他用的是大庸的方言。
罗尔伍口中所说的这几个地名正是母亲刘大梅的老家,而六斗溪也只有老一辈人才熟悉,从那里出来参加红军长征并在阿坝地区失散的也只有刘大梅。侯家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要寻找的大哥。虽然从未谋面,但是老人的和蔼、纯朴让侯家兄弟倍感亲切,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这寒冷的高原被泪水浸染。
罗尔伍告诉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他在这里,没有哪不想念家乡的亲人,虽然命运改变他的一生,但他永远记得自己是大庸人,他流着大庸的血。对于罗尔伍来说,这次跟自己的弟弟妹妹们的相逢简直就是一个奇迹。重拾往年的记忆,罗尔伍只能在零碎的片段中找寻那个模糊而又清晰的大庸县,在梦中不止一次与亲人团聚,今天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罗尔伍做梦也没想到,在他的有生之年,张家界的亲人会找到他,而且一下就多出了九兄妹,现在,加上罗尔伍,侯家以后就是十兄妹了。但是,罗尔伍一直有着一个遗憾,那就是没能到家乡看一看,他口中念叨了几十年的大庸县到底是个什么样,侯家兄妹,在临走前答应老人,等来年天气暖和的时候,一定把他接到家乡。
2005年4月17号,侯家人再次踏上征途前往阿坝州红原县,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把寻回的亲大哥接回大庸与家人团聚,了却大哥这70年来的思乡情结。 4月23日,罗尔伍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乡,在那里,罗尔伍的传奇事迹已经家喻户晓,人们用最热忱的方式欢迎老人的归来。由于长期生活在高原,一路上,罗尔伍并不能适应平原的高氧环境。但是,看到自己的家乡,见到了亲人,罗尔伍的情绪很高涨。
这次将罗尔伍接回家乡,除了两个人在外地工作不能赶回来以外,侯家几兄妹到的差不多了。侯家人一起下厨,准备着丰盛的晚餐。大家说,几十年的一个梦想啊,能把他找回来确实不容易。他70年都在寻找我们,可能这也是他的精神支柱吧,草原那边那么艰苦他能活下来,可能正是老天保佑吧。
第二天一大早,罗尔伍在侯家兄妹的陪同下前往父亲侯清芝的坟前,在山路上,老人拒绝别人背他,坚持步行上去。来到坟前,罗尔伍神色凝重,上完香后,老人盯着父亲的照片迟迟不肯离去。对于罗尔伍来说,这一生能回家,能和自己的姐妹团聚,他这一生的心愿已经了了。可是他仍为自己没有在父母生前尽孝而内疚。于是,才从湖南回来不久,罗尔伍就将父母亲的照片也请回来了。
现在罗尔伍住在了瓦切乡的牧民新村里,墙壁上醒目的地方挂着父母的遗像,以及民政部1983年5月20日颁发给其母亲刘大梅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如今的罗尔伍,曾经的侯德明,经常守在画像下默默地转经。对于生活,他恬淡而知足。临别时,他对记者说,有机会再到红原来。
本报采访组与四川省红原县瓦切乡老红军罗尔伍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