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笔之间,文人心性
——读高庆春《老春山房印话》
栏目:奏刀
作者:张瑞田  来源:中国艺术报

梅花清入骨 高庆春

  高庆春谈印,娓娓道来,一方印的构思与创作,一种独特的感受与寄托,让我们在他的文字里了解到印学的知识、印学的概念、印学的由来和未来。

  高庆春是当代一位实力派书法家、篆刻家。他用文字复现自己的篆刻创作,从一开始的生命冲动,到艺术构思,再到秉刀入石,最后到定稿成型,一个连贯的艺术创作过程,时缓时急、时高时低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高庆春的“娓娓道来”,对有志于篆刻学习和篆刻欣赏的人来讲具有重要的启示。他很坦诚,不以神秘主义的面纱遮盖篆刻艺术的真相,他以自己的艺术实践,极其朴实自然地告诉读者:篆刻是什么?如何学习篆刻?怎样欣赏篆刻?一方优秀的篆刻作品有哪些特点?篆刻艺术对当代人的审美陶冶是如何体现的?一句话,高庆春讲述篆刻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印话”“书话”是传统的笔记文体,不经意的谈笑、反讽的手法、暗喻的修辞,引而不发,机锋四射。这是中国文人喜爱的文体,从古至今吸引着大量的读者。

  显然,高庆春对笔记文体也是情有独钟。《老春山房印话》中的近百篇短文,语言朴茂,文风洒脱,情感真挚,说一方印的由来,谈印坛掌故,或是一段抒情的感喟,直取笔记文体的淳朴与自然。他谈两字印“精武”的创作体会就是证明。首先,他告诉读者篆刻史中的两字印所处的地位:“从古玺、汉印至明清流派名家之作,两字印众多且不乏精彩耐看者——吴昌硕、黄牧甫、齐白石、来楚生,都曾留下过令人过目不忘的两字印精品。”那么,他又是如何创作“精武”的呢。他说:“初步考虑为古玺类印风,以战国文字入手。反复写了十数方印稿,搁置两日琢磨再三,最后确定其中一方。‘精武’这两个字的结构没有大开大合,要体现出虚实感就要动用一些手段,甚至要反其道而行之来营造氛围。‘精’是将‘青’收紧,‘米’纵向放开。‘武’则‘戈’聚拢,‘止’紧靠边栏。如此这般,令线与形、块与面的对比生出‘势’来。犹如场上武者开练,要稳得住、放得开,动静虚实,各尽其妙。”

  为了“精武”二字,高庆春写了一段话,他把自己的创作体会和盘托出,以便让读者了解两字印的特点,以及两字印创作的基本规律。

  我对高庆春的书法、篆刻创作不陌生,这位长于白山黑水、兼具江南文人气质的艺术家,对篆刻有着深刻的体悟,他谙熟篆刻史,了解当代篆刻审美特征,因此,奏刀问石,常有会心之处。他的篆刻作品“苍然秦汉上”以“筋骨立形,以深情润色”,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印文“苍然秦汉上”语出沈曾植《赠缶庐七律》:“吴侯下笔风雨快,天机灭没瀊怀中。私玺苍然秦汉上,清吟复是江湖雄。感怆诗人怀旧俗,萧撼老树鸣秋风。吴兴高士钱舜举,固应倪视水精宫。”沈曾植以“苍然秦汉上”称誉吴昌硕的篆刻,是友情使然,也是对缶庐篆刻创作的真实评价。高庆春是篆刻家,读到《赠缶庐七律》,会有自己的感受。“私玺苍然秦汉上,清吟复是江湖雄”,吴昌硕的篆刻与诗词,的确是文人心目中重要的文化存在。于是,高庆春拆解沈曾植的诗句,刻制“苍然秦汉上”,一展心性。高庆春不吝笔墨,以简洁的文字陈述了他的创作过程:“拣出略长形青田封门佳石,刻此‘苍然秦汉上’。青田石脆而爽,受刀爽利,能见线见刀,因而章法确定后,旋即奏刀。篆刻用刀之法,冲刀切刀之外,单刀复刀而已。譬如用笔中锋、侧锋,不主故常,随机应变。诚如来楚生先生在《然犀室印学心印》中所言:‘法不可泥,用久随化。不知其然,举乎合妙。’这方青田印石的用刀之法,刻长线用冲刀,以求爽朗明快;短线、斜线则用单刀或小切刀,尽量保留起止刀痕,保存那难得的石花和齿痕,见心性见性情。起刀如起笔,稍施厚重;行刀如行笔,自然推进;末笔刀痕的尖角则自然保存。如此这般,笔意与刀工的结合尽在有意无意之间,减少人为的摆布,尽得其妙。”

  高庆春谈的是篆刻之法,其实,也是篆刻的欣赏之法和艺术之法。高庆春在漫不经心的陈述里,以他的创作实践客观展现了篆刻艺术的技法、道法,以及印内与印外的生命沉思与文化求索。诸如这般的“娓娓道来”,篆刻艺术更为直观而亲切。

  印文,体现了一名篆刻家的文化修养。高庆春的“苍然秦汉上”,还有“听于无声”“自我作古”“游鱼自迷”“一生低首拜寐翁”“放逸无惭”“一事能狂便少年”“忽然此年”“岁晚见交情”“小子狂简”等,于石面处散发浓厚的人生况味。从印文的选择到短小的文章,看得出来,高庆春是读书人。对当代书法家、篆刻家而言,读书与不读书,是有不同的结果的。

  读书,才会产生写作的想法。《老春山房印话》是高庆春创作的体验,也是他读书的副产品。我注意到,他在介绍篆刻知识、谈及创作体会时,也会主观性地抒情,那些文字特别醒目。比如在“笑少怒老”的最后,他讲:“笑口常开,否极泰来;笑口常开,好运自来。”在“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的最后写道:“借篆刻艺术语言来表达现代人既纠结迟疑,又向往逍遥自在、明澈淡远的思想,这一方是较为满意的探索之作。”在“须弥作寿山”中,他又说:“禅,无处不在,但需净化心灵,方能悟出。艺术创作除了守常遵法、勤奋用功,还需反观内心,渐修渐悟。如果有一天醍醐灌顶,了然顿悟,那可能就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境界了。”

  著名书法家、篆刻家李刚田在《老春山房印话》的序言中说:“这是一本印谱,是一本教科书,也是一本具有学术含量的艺术散文集。”对此,我是认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