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安徽省委宣传部、安徽省文旅厅、安徽省文联以非凡的气度推出了“新时代 新徽班 新气象”安徽省精品剧目展演,共组织12台各个时期、各种类型的精品剧目分别在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及合肥等地上演,历时一个多月,显现了安徽戏剧舞台的崭新气象,人谓“新时代的新徽班又一次在中华大地唱响”。
经典永流传
本次展演中,作为安徽省戏剧龙头的安徽省黄梅戏剧院推出的是《天仙配》《女驸马》《红楼梦》三部经典剧作,集中体现了对经典的热情传承和对传统的坚定弘扬。
《天仙配》《女驸马》两剧均改编自黄梅戏传统剧目。前者自1954年参加华东区戏曲观摩演出大会首演成功后,又经过1955年拍摄的舞台艺术片而风靡海内外。舞台演出又吸收了电影优长形成定稿,于剧本文学、音乐声腔、表演风格上遂达年轻剧种的艺术之最高峰。其自主婚姻、不求门第、患难相依的精神内涵亦成为那个时代青年婚恋的榜样性价值观,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唱遍神州。后者1959年由该院改编上演,同年即被摄制成舞台艺术片,与《天仙配》共同构成黄梅戏喜剧和悲剧的两座丰碑。它弘扬了女子对命运的抗争,表现了女子的智慧与勇敢,是新中国妇女解放的一声号角。两部经典分别从普通劳动者和妇女群体两个向度唱出了翻身解放的赞歌。更有趣的是两剧的经典性场次《路遇》和《洞房》分别属“悲剧中的喜剧”和“喜剧中的悲剧”段落,不独于全篇中起到了“戏胆”的作用,而且也在单折演出中成为最具包孕性、因之也是最受欢迎的片段。这些与《夫妻双双把家还》(《天仙配》)和《谁料皇榜中状元》《民女名叫冯素珍》(《女驸马》)等唱段构成了经典的“系列套装”,要看大戏,全本演来;要看片段,信手拈来;要听清唱,张口唱来。据统计,这两部经典剧目在黄梅戏国办和民营专业表演团体商业演出中的占比竟高达85%以上。近70年来,先后数代黄梅戏男女演员几乎无一例外都演出过其中的相关角色,成为黄梅戏剧种、剧院建设的础石和表演人才成长的摇篮。
《红楼梦》创排于上世纪90年代初,是一部以现代眼光向传统回归的典范之作。其由马兰反串贾宝玉,把传统表演技法推向新阶段。宝玉眼中的大观园处处高擎着“爱帜”却无处不弥散着压抑与桎梏,表达了年轻人需要自由、释放和青春燃烧的欲望,一经推出就引起业界广泛关注,一举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和文化部“文华大奖”。30多年来此剧不断被提及,不断被演出,许多年轻演员由此得到锻炼和提升。安徽省黄梅戏剧院正是依靠这些经典剧目的推出和不断上演奠定并夯实了品牌院团的地位,经典传承传统并成为传统,引领院团、引领剧种、引领安徽的戏剧事业一路向前。
形式无亲疏
安徽是一个多剧种的省份,据最新戏曲剧种普查结果显示,全省共有本土和外来剧种31个,居全国第三。多剧种带来了剧种间的映照与互补,带来了大众审美的多样性,也有助于戏剧族群生态的形成。尽管20多年前曾提出“打好徽字牌,唱响黄梅戏”的口号,但黄梅戏、徽剧以外的剧种甚至舶来的歌剧、舞剧、话剧、音乐剧都享有平等发展、和合共荣的空间。
本次参与展演的徽剧《刘铭传》与音乐剧《有一天》、舞剧《立夏》、话剧《今夜星辰》就分别属于完全不同的舞台艺术形式。徽剧是古老徽班的当代遗形,在安徽戏剧发展战略中地位突出,而音乐剧、舞剧、话剧则是外来形式在安徽土地的发枝散叶,它们都在服务安徽、服务人民中找到了定位,赢得了观众并获得了发展。徽剧的纯粹,以刘铭传一曲“问大海”表现得酣畅淋漓,早期徽班那声震屋瓦、回肠荡气的感觉扑面而来;音乐剧的时尚,经由三位地下工作者的齐舞轮唱而跃然台上;舞剧的美艳,在男女主人公月下的双人舞中翩然而出;话剧的宏阔,在女主角一曲“我爹爹像松柏”的京剧摹唱中灿然横陈……多品类的和合共生,丰富了安徽舞台,也满足了观众审美的多元需求。
安徽戏剧向有开放包容、美美与共的传统,当年奉诏进京的徽班,在人员上便不独皖人,还广泛吸纳了苏鄂秦晋冀以及京城的艺人,将天下英才聚于一堂,在声腔和表演上更是熔秦声鄂韵徽调京腔于一炉,直接引发了中国京剧在徽班中的诞生。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华东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上,复苏不久的安徽剧坛就派出了倒七戏(庐剧)、黄梅戏、泗州戏、皖南花鼓戏、淮北梆子戏、曲子戏、徽戏7个剧种参演,由此推动了安徽省内各地方戏剧种的快速勃兴,百花吐艳的戏剧春天瞬间生成。后来居上的黄梅戏也依靠不断地吸纳兼容其它剧种之所长而光芒四射,严凤英带头演出方言话剧《丰收之后》,王少舫把胡琴托腔引入黄梅戏伴奏,还让“黑头戏”登上了黄梅戏舞台。早期《天仙配》演出的节目单还打出“神话歌舞剧”的旗号。世纪之交,黄梅戏还推出了马兰主演的“黄梅音乐剧”《秋千架》。这些都充分说明了安徽对不同艺术形式、样式的宽广胸怀,各类形式无分亲疏,互补共荣,优化了安徽戏剧生态,增强了戏剧发展的可持续性。在当下各地都在大力弘扬地方文化的大背景下,这种对艺术形式不分亲疏的开放情怀尤显可贵。
有特乃有色
本次展演还有两部反映革命斗争题材的黄梅戏,一部是再芬黄梅文化公司的《不朽的骄杨》,一部是安庆黄梅戏艺术剧院的《太阳山上》,两剧均在保持黄梅戏独特风格的基础上积极拓新,把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理念落到实处。
前者由敌特派员带来的“一只皮箱”引出全剧,精心安排了“照片”“怀表”“钢笔”三件道具,并由此串联起杨开慧为追求真理,解放大众而英勇牺牲的短暂辉煌的一生。全剧以杨开慧“一人主唱”来完成,演员的魅力与人物的魅力互为表里,使审美在敬慕的平台上又有了亲切与愉悦的加持,完成了“这一个”英雄人物的出色表达。这种对传统手法的独特转化,丰富了黄梅戏的表演内涵,强化了黄梅戏的艺术特色,增强了其对现实题材的承载力。
如果说此剧以其鲜明的独特性表现了英雄人物的波澜壮阔,那么后者则可说是以同样的独特性表现了甚至是有些卑琐的小人物的成长历程。抗日战争时期,县电报局职员被“借”到我军战斗单位,起初他只想挣几个“快钱”就打道回府,未曾想新四军部队的和谐氛围勾起了他曾经在“国军”队伍中的痛苦经历,由惊奇到羡慕,由怀疑到臣服,最终在新四军官兵伟岸情怀和忘我精神的感召下,毅然决定留在这支队伍中。剧中他有一个偷窥女兵的情节,这表现了旧军队给他留下人格缺陷。随着在新军队中的耳濡目染,他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丑陋,渐次告别旧我,那一身灰布军装成了他向往的目标。当部队被日军包围,新四军官兵为了保护他而与敌殊死搏斗时,他终于迈出了庄严的一步,完成了他人格的升华,实现了旧我向新我的嬗变。黄梅戏擅写小人物,但把小人物写到如此脱胎换骨的尚不多见。这种以小细节表现大追求的手法使人物真实可感,演出新意扑人,丰富了黄梅戏的人物画廊。
认知即共情
进入新世纪以来,各地方院团掀起了一股大写地域题材的热潮。肯定者激赏有加,认为“越是地域的就越是世界的”。质疑者也颇多微词,认为其限制了戏剧创作的大格局。在我看来,前者是要求戏剧的独特性,后者是要求戏剧的宏观性。一个重在认知,一个重在共情。
此次展演中亦有相当数量的地域题材剧目,分别是淮北梆子戏《风雨王家坝》、徽剧《徽班》、话剧《炉火照天地》,均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安徽历史人文的多彩面貌,带有鲜明的地域印迹。《风雨王家坝》写的是作为行洪区的王家坝人民的无私奉献,为保护下游城市所做出的巨大经济和情感牺牲;《徽班》则是写了“四大徽班”进北京,“联络五方之音”,创始京剧的历史壮举;《炉火照土地》把马鞍山钢铁集团迎难而上,为中国高铁造出高速车轮的事迹搬上舞台。再加上前文提到的表现台湾首任巡抚、淮军将领刘铭传的徽剧《刘铭传》和表现90多年前安徽省金寨县著名的立夏节起义的舞剧《立夏》以及表现安徽籍隐蔽战线工作者斗争业绩的音乐剧《有一天》,已占本次展演剧目的半数之多,基本构成了从古到今的安徽省地域题材系列。
这类题材由于人物、事件和地域的确实性,首先就给了观众以认知的快感。如果说戏剧的独特性是为了满足观众发现欲的话,那么这里的地域题材便先自具有了满足这种发现的可能。通过这些剧目,人们看到了安徽淮北行洪区平凡百姓的艰难与伟大;看到了徽班进京的波澜壮阔和京剧艺术的一朝分娩;看到了高速车轮的种种难题被安徽人攻克;看到了淮军将领的忧国忧民;看到了无产阶级革命的火种首先在安徽大别山区点燃;看到了隐蔽战线上安徽人的独特贡献和传奇人生。由此加深了对安徽省情的了解与认知,在对这些人物和事件的解读中产生对一地文化的倾慕与共情。由认知到认同,由陌生到亲近,并借此推升了艺术审美的愉悦感。这里,对地域的了解欲是一种吸附,知晓则是一种发现,而发现就是审美快感的来源。
展演是一张答卷,它让更多的人看到了安徽戏剧发展的新成果;展演是一次起跑,它让再次腾飞的安徽戏剧获得了加速度。尽管各种不足在所不免,但目标已经明确,道路就在脚下,新时代新徽班正继往开来,永蹈辉煌之路,去打造文化强省那春风骀荡、云霞满天的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