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金绣卧鹿团窠纹弓囊(局部)
由中国民族博物馆主办、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承办,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刺绣艺术专业委员会提供学术支持的“中国民族刺绣展”即日起至1月21日在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展出。作为集中展示中国各民族刺绣的首次专展,本次展览共展陈刺绣作品200件套,荟萃8大地方名绣,重点介绍了分布在祖国东西南北中各地区12个民族的代表性绣品,分类介绍了20类生活绣品。展览从时间轴、空间轴、民族文化轴三个维度,分为“根深花繁”的中华绣艺、“百花齐放”的民族刺绣、“锦上添花”的生活绣品三个单元,立体呈现了中华刺绣文化的诗性空间。在300个绣片地贴的导引下,沿着先秦绣龙、汉晋绣佛、唐宋绣画、明清名绣、近现代民绣的中华刺绣文化发展足迹,参观者很容易融入到中华刺绣盛彩花园的诗意氛围中。
本次展览有诸多亮点,尤其是各民族刺绣文化在中华刺绣文化中的诗性交融,颇具启示意义。展览以扎实的专业知识、开阔的文化视野,用“一诗一物”的展览模式,从诗词到刺绣、从装点生活的日用品到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展现了中华刺绣文化在“一线生花”中生长出的诗性气质、诗情画意、诗性智慧与诗性认同。
首先,在中华绣艺发展史中突显诗性想象的创造力。从《春秋左传正义》注疏:“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尚书正义》注:“冕服采章曰华,大国曰夏”,到近现代学者们对“花”与“华”,“华胥”与花絮,“包羲”与花种等音义相近的讨论可知,中华刺绣文化在形成之初,便以充满诗性的想象力,按“华”的族群起源,将冕服采章视为华夏大一统形象的表征。秦汉之际,华夏首领服饰上“十二章纹”的象形符号,确立了“黼黻纹章源彰身,华夏文明始垂裳”的中华刺绣史起点。随着象征华夏正统“十二章纹”章服制度在辽、金、元、清的延续传承,中国的大一统形象也由服饰上的“黼黻纹章”得以彰显和强化。无论是绣挑剪贴的刺绣技艺,还是穿针乞巧的刺绣习俗,在中华绣艺发展史中,富有诗性的创造想象从未缺席。随着汉晋“木土衣绮绣”“黼绣帷幄”的绣艺风靡,唐宋绣画针法的创新,明清官营、民营织绣机构规模的壮大,刺绣已从最初彰显身份、点缀衣饰的附属,渐具独立的审美特性,而绣中有画、画中有景、景中有情的丰富意蕴,又使饱含诗意的绣品在不断创新发展中,呈现出多变的构图与造型。如元代金绣卧鹿团窠纹弓囊上,按照相似律的诗性联想,似乎弓囊上模仿栩栩如生的卧鹿具有吸引猎物入围的魔力一般,引人遐想联翩。
其二,在名绣与民绣的纤毫毕现中呈现诗性变形的结构美与诗情满溢的认同美。为了让参观者从绣线针法变换、绣纹图案构形、绣底色彩选择等方面感受中华刺绣文化的艺术魅力,真正在雅俗共赏中体味到绣品的诗性气质。布展者采用实物与局部放大图片相结合的展陈策略,用细节揭晓“一线生花”的诗性秘密。如出土于青海西宁的宋代西番绣鞋,用红黄两色毛线在鞋面两侧以拉锁绣的手法绘制出6朵变形花卉,张扬的花瓣以热烈盛开的姿态释放着勃勃生机。同样在贵州镇远县苗族绣花腰带上,展翅立正并咧嘴唱歌的蝴蝶,乘风破浪的载人大鸟等,也以富有想象力的变形构图,描绘出人民心中美好的生活图景。而以针代笔,以线绣画,能在诗情画意中体现“绘绣巧借色,精雅极天工”的诗意境界,当属顾绣。展厅内顾绣精品“衙斋听竹图”,不仅用丝线把墨色的氤氲幻化演绎得精彩绝伦,而且把笔端的浓淡枯湿,也表达得淋漓尽致,尤其是绣面上“一枝一叶总关情”的诗句,更是把爱家、爱民、爱国的情感认同铺满绣卷。
其三,由绣画叙事激发出诗性伦理的至善情怀。鉴赏者对刺绣纹饰的符号相、形式相与寓意相的综合体验构成绣品接受的完整环节。绣画叙事围绕着人物表情动作的刻画,更易突显行为动因中的伦理德行。如潮绣的“开秧门”,让一场简单的插秧农事活动在秧田、青松、旌旗、飞禽、庙宇的环绕下变得庄严神圣。插秧者娴熟的动作、愉悦的表情、对丰收年粮满仓的企盼,都指向其内民生与民乐中“仓廪实,天下安”大善至德的审美意蕴。同样,展厅内清代福建畲族刺绣马褂中跨马离家、建功立业、才子佳人、功成名就的流畅叙事,与其说道出了井然有序的生活理想,不如说是在对待生活的虔敬态度中,按照诗性伦理的要求把德行感官化、具体化、形象化。
其四,以诗性交融中的共有之“花”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华各族儿女以最热烈的情感,用一线把自然界中不同种类的花全部转化成针下的百变“绣花”,而共用一线的花样,也将“梅朵”“其其格”“古丽”等各民族关于“花”的不同称谓,在想象中达成刺绣文化的诗性交融。因而展厅里,分丝赋彩、批针晕染、形真色丽、艺精工巧的各类花卉绣品令人目不暇接。仅是一件普通的水族马尾绣背带,其中“一花生万物”的图案便形象揭示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多元一体形态,而花蕊中心的榴花造型又强调着交往交流交融对万物生长的重要意义。总之,展览不仅强调绣花技艺、绣花习俗、名绣风貌、民绣风情,突出绣品地域性、民族性的各美其美,而且按不同分类,让各地区、各民族绣品在一个类型中群芳竞艳,美美与共,突显中华刺绣文化在诗性交融中生成的共同体意识。
如果说“乐者,德之华也”,那么中华刺绣便是凝固在针尖的乐章,其在展现华夏儿女“以德为先”诗性特质的同时,也把作为原型意象的“花”深深镌刻在人们的集体意识深处,成为中华民族形象的独特标识。而在中华刺绣文化的诗性特色中,其内诗性想象、诗性伦理、诗性认同间的诗性交融,又为这一独特标识增添了瞩目华彩。其实,中国“绣”与“诗”的关系密切,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对于女红刺绣的精彩技艺、绣女绣娘的细腻情思、民间绣者的辛苦幽怨都有丰富的文学创作,可谓是有刺绣处,便有锦绣诗篇。当然展览最核心的还是“一线”,作为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中国民族博物馆收藏部副主任贺琛更是一语道破展陈用意:展览取名“一线生花”就是想告诉大家,这里的“一线”就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线,只有“一线”才能生“花”,只有“一线”才能绣制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盛世华章”。的确,没有“一线”,也就没有中华刺绣之花的灼灼盛放。
(作者系新疆大学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