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戏”与“舞”在心灵深处牵手
栏目:探索
作者:吴蓓  来源:中国艺术报

  近期以打造北京演艺之都为目标的“大戏看北京”演出季再次掀起观演热潮,精彩纷呈的舞台剧作品从题材、审美、风格、特色等多方面都具有多样、求变、创新的趋势,展现出舞台艺术的无穷魅力。通过演出季的观演与参与创作实践并由此纵观当下舞台剧创作,笔者清晰感受到“戏”与“舞”在当下舞台剧创作中更加交织与融合的新面貌,这种交融并非简单的表层叠加,而是具有为揭示人内在精神采取多种心理表现手法和表现形式的走向特点,且通过二者深层交融助力作品向人物塑造的深度开掘,增强艺术作品与当代观众共情交流的深度与广度。

  舞剧创作中戏剧性心理建构的凸显

  演出季中,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舞剧《冼星海》在戏剧性构建和舞蹈语言塑造力两方面展现出了突出特点。冼星海一生的遭遇充满强烈的戏剧性,如何在发挥本体优势基础上建构舞剧戏剧性,呈现出该剧的独特追求和特点是该剧创作的着力点。首先从幕次构成来看,《冼星海》并未对其一生经历冗长叙述,也不是选择其作品表现来堆积,而是通过“序”“大海”“洪流”“故土”“星辰”等幕章,着重以冼星海内在精神世界的表现为主体来构建舞剧的幕次章节及戏剧情节和矛盾冲突。这样的戏剧性思路是基于对人物的深刻认知与塑造把握,幕章名字具有象征性,是冼星海内心被感召的“大海”“洪流”“故土”“星辰”,同时也使舞剧的情节构成有了灵活性和目标性。舞剧让观众留下记忆的不是外部戏剧事件,而是冼星海跌宕起伏的内心表现。该剧的戏剧性构建是以冼星海的情绪和思想境界为目标,以简要的情节事件为导引,并虚构设置了他的内心角色“星火”,让冼星海与其内心角色时而如影随形,时而对峙搏斗,强调出人物心理的矛盾冲突,最终揭示出冼星海的精神世界,以及他从音乐家到人民音乐家的成长转变。同时,该剧的舞蹈编排也紧密围绕心理戏剧性的主旨,从动作上并没有设定风格属性,完全着力于人物的情感表现和心理刻画,并通过“煤油灯”“床”“移动桌”等道具与肢体舞蹈结合,形成独特细腻的动作语言,让人物精神世界的戏剧性不断得以强化。

  舞剧是最凸显舞蹈和戏剧融合一体化的舞台剧门类。舞剧创作在涉及戏剧性表现时,通常被理解为讲故事或加入情节事件,但舞剧以肢体表现为审美载体,叙述故事并不是优长,演绎剧情事件是极大的挑战,常常需要花费大量笔墨进行表层的叙事交代,人物内在的情感、个性、思想特点和深度表达更是难上加难,人物塑造和舞蹈编排的难度往往使创作容易陷入类型化和浅表化等窠臼。值得注意的是,近几年的舞剧创作在戏剧性表达方面有了某种新突破,即很多创作者着力于探求心理戏剧性,这并非指弱化了戏剧性,而是找到了舞剧创作中戏剧性构建的新路向。比如《永不消逝的电波》中表现报社一段戏,报社编辑们借助桌椅站在高台上,舞台上出现了报章里的内容,此处采用了表现主义手法让不同空间闪现的人物在灯光隔离区内同步于观众眼前,使报道中的革命历史形象和报馆编辑者的工作同步显现,这便是一种心理时空的戏剧性表现,也使舞蹈编排有了新意。再例如《五星出东方》,剧中的视频从瀚海沙漠数字影像经过光怪陆离的幻境穿越到江南,出现了云锦织机,然后织机丝线变成雨丝状,男女主人公和两个同伴抬头仰望,好像身临其境来到了江南,并引出一段江南锦绣舞段,此番处理,也是一种人物心理时空的戏剧性表现。

  近几年的多部舞剧创作可以说都通过心理戏剧性的建构,使舞剧人物的思想情感更具个性与深度,也促使创作者不断丰富和拓展形式手段及舞蹈语言,传达作品的主旨立意,让观众感受到舞剧独具魅力的人物刻画和形式创新。

  戏曲创作中“戏”“舞”融合的心理走向

  作为演出季的参演作品之一,笔者与北方昆曲剧院合作的大型音舞诗画昆剧《曹雪芹》尝试戏曲古典题材的创新探索,力图将舞剧创作的优势融入戏曲创作中,强调以剧情结构方式和心理时空表现手法来深入对人物心理及其精神的揭示,同时又展现了昆曲艺术本体和当代审美意蕴。与过往戏曲剧目中舞蹈仅作为局部元素的特点不同,该剧尝试吸收舞剧表现手法,由此在创作中更注重人物心理表现和情感抒发。该剧不仅加大了舞蹈和音乐的比例,更强调从全剧构思、表现手段上吸收舞剧心理视化的思维和形式,使人物塑造更生动饱满,但前提是保证昆曲的纯正唱腔和基因样貌,在此基础上凸显人物抒情性、精神主旨以及舞台表现的灵动与唯美。

  在幕次结构上遵循主人公的心理走向,即该剧《隐西山》《忆红楼》《绘纸鸢》《逝香山》等幕次设计,每幕的主旨重点在“隐”“忆”“绘”“逝”,试图对曹雪芹隐归西山、忆想创作、心绘期愿、魂逝香山的内心实现深入刻画,以此强化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揭示,而不是沉浸于故事的叙述。在每幕具体表现上,创作中吸收了舞剧心理外化的手法,突出心理时空表现。例如,曹雪芹在西山境界中对青山绿水纯净世界的向往与浮想;曹雪芹写作时内心与《红楼梦》角色贾宝玉的倾诉与共情等。基于心理表现的构思及手法,运用舞蹈来营造人物心境的诗意氛围,提炼人物个性的形体语言,深化人物情感的交流抒发,并且有意突破戏曲程式化表演的局限,使剧中的曹雪芹成为鲜活的“剧中人物”,而非一个“行当角色”。创作追求在“戏”“舞”融合的探索中力图以心理表现和精神揭示为目标,运用当代审美形式来传承和彰显昆曲的“雅”与“美”。

  事实上,锡剧《烛光在前》在“戏”“舞”融合方面,亦可见出注重剧情结构对于人物精神世界的揭示和运用人物心理时空外化的表现手法。该剧不是直接叙述烈士张太雷的革命人生,而是通过他妻子在其牺牲之后艰辛抚养孩子成长,又支持孩子追随革命理想的矛盾心理表现来间接彰显革命的前赴后继。全剧叙事简练,更多是对于妻子内心各种回忆、矛盾、不舍、坚定的心理时空建构与表现,使人物感人肺腑,革命精神高扬。通过心理表现手法的运用,作品以准确且个性化的形体舞蹈配合演唱及表演,在独特巧妙的舞台心理时空转换中揭示了人物的思想情怀。

  当下舞剧创作更加注重戏剧性的心理建构,很多其他舞台艺术似乎更注重舞蹈的心理表现作用。这样的一种走向,让“戏”与“舞”更加深入彼此,在心灵深处牵手,通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表达,深化着艺术作品与当代观众的心灵交往,也为舞台艺术创作提供了一种启示。

  (作者系北京舞蹈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