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熟悉的书法家中,谈到对文化的渴求,对读书的重视,窃以为鄢福初是突出的一位。他重视传统文化学习,把写字和读书密切融合,看他的书法,时有书香拂面而来,有时又颇有一种禅境的韵致。
鄢福初是一位有思想的书家,很早他即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子曰:“学而不思则罔。”他不但勤于读书,且勤于思考,几十年一以贯之,故时有佳作名世。湖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9月出版的《书道湖湘:诗歌里的湖湘记忆》,写的都是与湖湘文化相关的诗词绝句,有楚辞集句,有汉赋妙语,有诗词警句,有碑文亭铭……使人再次重温湖湘记忆深处的精粹,在欣赏书法的同时感知一位书者对母语经典的清心解读。看他吉庆堂庚子作品选里的谈艺小札与书法作品,更有种落英缤纷的感觉。他谈书法的理想,谈书法表达人性,谈高山流水之书,谈鲁公之书利民用,林林总总,各有韵味和深意,真是怀古一何深,济世一何切。尤记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他对一些影视片头书法的不规范提出批评与建议,为正确地使用文字,为文字的纯洁和健康鼓与呼,多次写出议案,至今仍清醒地认识到任重而道远。最近读他的《解密中兴颂》,又有眼睛一亮的感觉,他在书中明确提出“盛世要好书”,更使人欢欣鼓舞。
人们大都知道浯溪碑林中的《大唐中兴颂》,却鲜有人知还有另外两块“中兴颂”:一为《大宋中兴颂》,一为《大明中兴颂》。把三块“中兴颂”放到一起作比较研究,探讨文与书法的关联,无疑可以看得更深些,更有利于找出一些带规律性的东西。
很显然,这几个朝代“中兴”的程度有所不同,但“中兴”的条件却基本相同,那就是整顿吏治,清除佞臣,启用正直贤能之士,勤政爱民,兼容开放。鄢福初在书中进一步从文化剖析道:“真正的崛起是文化的崛起,中华文明能为世界文明作贡献,能创造奇迹,‘有容乃大’就是祖传永恒的法宝。”“一个大国的兴起,一个国家的形成,首先一定是一种新文化、新文明的崛起。华夏文明作为人类历史上没有中断的文明,一经形成,就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能够在开放中吸收异质文明,在包容中消化异质文明,在多元融会中更新自身。”文以载道,就是说文化乃社会大道的承载,也是社会文明发展的精神内涵。古今中外,融合发展的文化推动着社会文明的进步,这是哲学思考,也是文化观照。
他的认识不止于此,还有更深的层次:“中兴的话题,同样也是历代王朝难以跳出治乱兴衰的一个历史周期率。事实上一千多年来,碑林中所有关于中兴的话语叙说,无不是在不断重复中兴这个坚定的信念及善良祝愿。历史发展到今天,中兴的观念需要一个大的突破,我们不能再满足于传统意义上的中兴,我们需要更博大的胸襟,需要一种新理念,需要新文化的崛起。”他由历史社会的面,聚焦文化与书法的交汇点,观照不同时代中兴碑的异同与内涵,从而领悟出“改革开放就是民族百年来凝聚的来之不易”的共识。
怎样才能在前所未有的全球化浪潮里,开创前所未有的全新中兴局面呢?鄢褔初在书中引用了费孝通先生十六字箴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只要坚持改革开放,道路虽然仍会有曲折,但坚持去努力,前途一定光明,全新中兴局面一定能够出现。
生于盛世,我们的书法家怎样才能更好地融入世界,表现世界?盛世要好书,好书的标准是什么?作为中国书协副主席,鄢福初有自己的见解,他最为推崇的是书法的正大气象。他在书中写道:宋人的草书太过文气,书生气,太讲究形式。明清的大草以祝允明、徐渭、王铎等人成就最高,和唐人相比则太过宣泄。而看唐人的书法,尤其是狂草,是可以“提升人格,振作精神”的。那里面有一种很深的精神气质,一种不负此生,不虚此生的时代集体意识,一种向美而生的精神力量。而当今书法又存在哪些不如人意的地方呢?毋庸讳言,多了点技巧,少了点生命的真实力量;多了点功利,少了点唐人那种神采飞扬、积极进取、蓬勃向上的少年精神。
身处《大唐中兴颂》的颜碑所在地,我们当然对颜真卿更有一份情感,更要从中汲取养分。颜书沉潜大气,看似寻常却奇崛,宋代大诗人陆游直呼“学书当学颜”,大文学家苏东坡有言:“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大唐盛世生此雄奇沉郁苍劲婉通之书法是历史的必然。《大唐中兴颂》不管是内容还是书风,都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迪,也给了我们一个丰富充盈的宝库。我记得鄢褔初在上世纪80年代,26岁时办书法展,重点学的正是颜体,后来“心储万壑存大略,笔落千家自空灵”仍是以颜体为基。观书中版图部分,他展示了三篇文章手稿,只见铁划银钩,细筋入骨,劲挺豁达,豪宕尽致,三篇收放自如,神气昂然,确乎是满纸云蒸霞蔚,有一种向美而生的精神力量。这种书法确乎是能“提升人格,振奋精神”。
天意君须会,盛世要好书。我们生活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就应该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赶,努力写出新时代的“中兴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