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文怀质 率写云山
——刘雪樱山水画印象
栏目:画者
作者:逄春阶  来源:中国艺术报

刘雪樱作品

  刘雪樱最大的愿望是要画出“好”的山水画,“好”的标准是:笔下山水“可居、可看、可游”。

  刘雪樱从小痴迷写写画画。十一二岁过年去替大人买年画,集上的人买的多是明星戏剧连环画之类的喜庆题材,她却挑了四条屏的山水画印刷的卷轴,那四条屏一直在家里墙上挂了好多年。那时候她的审美就已经区别于同龄人了。若干年后,她的母亲到济南小住,看到她画画不分昼夜,蓬头垢面,黑白颠倒,着急也没有办法。有天夜里她正画得投入,老母亲终于忍不住从卧室出来发了火:“你也罢(方言:疯魔)了是咋?你看看都几点还不困觉,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你说俺多么好的个孩子来,怎么成这样了!”其实深夜干活是常有的事。古人云“不疯魔不成活”。

  学不师古,如夜行无烛。痴迷山水的刘雪樱,下了临摹的苦功,还自己琢磨了两句话:“临摹就是闭门造车,写生就是出门合辙。”我见过她临摹的五代巨然的《层岩丛树图》、北宋李成的《晴峦萧寺图》、元代王蒙的《具区林屋图》、明代沈周的《庐山高》等。她从临摹中,感悟黄宾虹说的“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用墨之法和“平留圆重变”的用笔之法。

  画山水,更爱山水。刘雪樱在济南南部山区有一个画室;济南的透明山、梯子山、佛慧山、燕子山、千佛山、华山、鹊山她都时常登临;泰山、华山、衡山、嵩山、恒山也留下她的身影。

  2010年夏天,刘雪樱只身去武夷山写生一个月。白天背着采购的沙县小吃上山,矿泉水喝完,就接山泉水喝,晚上住武夷山的兰汤街客栈。客栈老板和老板娘两口子对话,女人说:“胆子真大。”男人说:“能一个人背着包出来画画的人,也不是一般人。”听到对话,刘雪樱莞尔一笑。

  在武夷山,经常遇到雨。有一天山雨骤降,白茫茫一片,刘雪樱抱着膀子和画板看半山腰里的道观。烟雨迷蒙的道观屋檐下,有个道士在看雨,刘雪樱和道士隔着雨帘,四目相对。道士使她与古代亲近,恍惚里,一会儿是唐宋,一会儿是元明清;一会儿是南宋画家夏圭的《半壁江山图》的笔意,一会儿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的笔意。雨过天晴,她支起画架,面对青山,又忘我地画了下去。

  她没有登山鞋,但看到美好的景致,又忍不住攀登。有一次从山上滚了下去,碰到好心的交警帮她背着画板,一路把她送到了车站。她一直记得那个交警,姓宋。刘雪樱后来回忆:“在武夷山,我有个惊奇的发现,山是什么形状,云就是什么形状。我沉浸在云山之间,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境界。”

  她说,遍览群山之后,才知道黄宾虹的伟大之处。面对云山,面对大师的山水,刘雪樱不断清晰并强化着“心、意、气”与“力、形、神”之间的关联和外化,一点点靠近技法、身法、心法三法合一,体味着中华传统美学的意境之美。

  她把每一点进步,都归于自己的老师。比如,她记得跟中国美术学院的同学们随童中焘先生去看潘天寿先生的画展,童先生现场讲解,“他说潘先生的小品,虽然是小,其实他是在为画大作品做准备。潘先生不说线条,他说‘划’ ,以笔一划,是有力量的。”

  看刘雪樱的泼彩、泼墨山水《云山系列》,那画,看不透的画意,有天地鸿蒙、混沌初开的感觉。她说是偶然得之。2010年,她画了一张山水,画坏了,颜色重了,她就泼了个彩,一泼,色又多了,干脆再泼,意外的效果出现了:崇山峻岭之间,隐隐有树木房屋,引人抵达一种幽邃。后来,感觉泼彩、泼墨效果挺好,就有意识地做了几幅,做泼彩、泼墨山水一点不轻松,需要一层一层上色,有的达到十几层。

  刘雪樱热心于书画教育,她爱她的弟子,把自己的感悟毫不保留地教给他们。比如,不会构图怎么办?默念这两句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写生时,面对青山就这样看,构图时,自然也就有了这样的效果。她还做了一个比喻:“写文章要从字词句开始学,先认字,再造句,再分段。画画也是。画一块石头、一棵树,就是写一个字;树和石头相搭,就是造一个句;画一幅画,就是写一篇文章。写文章和画画一样,都是在处理关系,摆布关系,开合、主宾、虚实、聚散、争让、动静……”刘雪樱讲得很通俗,是大实话、大白话,可是琢磨起来很有味道。

  刘雪樱说:“陆俨少先生讲要四分读书、三分画、三分字。这是有道理的,画法通写法,读书可以通情理物理画理。”印象中,刘雪樱一直在写在读在临。写是练腕力,读是养心智。“画画最好的办法是练字,楷篆隶行草,都要练一点,这样才能避免笔法板、刻、结的毛病。”她说。

  读名家的画册,也啃文学、美学、哲学书。对《浮生六记》《美学散步》《美的历程》《黄宾虹文集》更是爱不释手。她曾推荐我读美国汉学家高居翰的《气势撼人:十七世纪中国绘画中的自然与风格》,让我眼界大开。

  刘雪樱爱花成痴,她把阳台经营成一个小花园,除了必备的梅兰竹菊海棠,还有石榴、云竹……画案上,花瓶插着的玫瑰花,深紫配浅紫。教学需要教花鸟,她又沉迷在花鸟画中,到大明湖去写生,一幅三十多米的长卷《盛夏消暑图》,让人感到大明湖的气息迎风扑面。

  清代张惠言在《词选序》中曾言,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一百多年前,蔡元培先生书“闳约深美”赠上海美专。时任上海美专校长的刘海粟先生对“闳约深美”诠释曰:“闳”就是知识要广阔;“约”就是在博采的基础上加以慎重的选择,吸收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人生有限,知识无穷,不能把摊子铺得太大,以便学有专长;“深”就是要有钻研精神,要入虎穴,得虎子,百折不回;“美”就是最后达到完美之境。刘雪樱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行走着。

  秉文怀质,率写云山,刘雪樱渴望自己的画深厚华滋。于人,她喜欢张充和,喜欢她娴静有致的画、无纤毫俗尘的诗、气韵天成的曲,喜欢她做人的清雅高格。

  画家余任天先生有一首诗:“一艺功成岂偶然,人工天分两相连。还应滋养源头水,寂寞楼居四十年。”李可染先生写过三个字:“劳而获”。刘雪樱皆默念于心,并践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