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幻的思想者
——王晋康创作三十年回顾
栏目:视线
作者:徐彦利  来源:中国艺术报

  自1993年王晋康发表科幻文学处女作《亚当回归》以来,已历经30个春秋轮转。30年来,他躬耕科幻,著作等身,近600万字的创作体量令人赞叹,成为中国当代科幻文学界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他的作品无论在思想的深刻性、题材的多样性、科幻的创意性、叙事的独特性及主题的内涵性等方面都展现出中国当代科幻文学可能达到的高度。

  30年来,王晋康几乎穷尽了各种科幻题材,将创意的丰富性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亚当回归》中新智人与人类的比较,《七重外壳》中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令人恐惧的混淆,《水星播种》中人类对宇宙中能够繁衍生息的新基地的探寻,《沙漠蚯蚓》中人类的短视与科学陷阱之间的抗衡,《养蜂人》中对宇宙大道、人类命运的深层诘问,《血祭》中对古蜀文化的聚焦……各种新、奇、异的科幻题材将读者的思绪拉入浩瀚无际的科幻海洋中,充分感受科幻文学的独特魅力。

  自20世纪初以来,中国涌现出无数科幻作家,在这些作家中,王晋康之所以显得尤为瞩目,在于他并不一味编织天马行空的故事,而是希望通过故事展示深邃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更像一个洞透历史与人性的哲学家,可以从科幻中发现人性、深入人物心理,洞见科技的多元性,探讨人类命运,既能穿越无边的星际,亦能洞幽烛微,冲破旧有的科幻文学模式,将科幻的精彩曲尽其妙地展现出来。

  文学大家与写手不同,有深度的作家不仅能够书写各种题材,还能在这些题材中注入浓重的思考与内涵,与匠气十足的写手根本区别便在于思想的深刻性。写手们深谙写作之道,常能纯熟地运用各种写作方法,营造出符合阅读规律的起承转合,煽动起读者的阅读情绪,但作品往往缺乏厚重的深度,对于生活的描摹常停留在肤浅的表面。而王晋康每一部作品都在变换角度、不断发现,并一步步走进思想的深处,超越浅层次的虚构故事和堆砌情节,逐渐接近世界的本质。“新人类四部曲”《类人》《豹人》《癌人》《海豚人》对各种“异人类”的畅想与探讨,卷帙浩繁,规模庞大。“活着”三部曲《逃出母宇宙》《天父地母》《宇宙晶卵》三部长篇小说,对宇宙灾变即将来临时人类该如何活着?怎样活着?移民异星历经亿万年后与母星发生战争时又该怎么活着?大胆发问,鸿篇巨制、洋洋洒洒。这些沧桑感、沉重感十足的话题拷问着一个个躁动的灵魂,使阅读成为一次深度冥想的过程。

  30年来,在题材各异、篇幅各异的多部作品中,他从未停止过这种思想上的探索,因此我们除却看到令人乱花迷眼的缤纷情节之外,亦能看到种种超越性的内涵延展。他写人类处于宇宙中的无奈与凄凉,写科技加持下人类的有恃无恐与自掘坟墓,写星际之间的亲缘纠结与不得不进行的战争,将科幻文学的深度与广度开掘、拓宽至新的境界,种种意味深远的奇妙设定常常令人思绪万千,意趣飞扬。

  众所周知,科幻文学在中国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大众对科幻的理解尚不够准确,有人将科幻归于奇想、杜撰、漫无边际的范畴。而王晋康脚踏实地、兢兢业业的30年创作,让人们看到中国科幻作家的理性、勤奋、严谨与厚重。他摒弃简单的科学依托、平面化的人物、无限重复的科幻创意,而将科幻提升到对科学思考、科学限度、科学未来的凝视上,不断提升小说的科学硬度,言必有据,精益求精,用令人信服的笔触将读者拉至辽远的、深不可测的科学奇境与哲学之思中。看王晋康的书是一种享受,同时也是一种思想的下潜,一种对科技、地球、宇宙、时间等超宏大叙事的长久凝望。

  如果说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鲁迅、郭沫若等文学大家处于民族危亡之刻,以“德先生”和“赛先生”为武器,更多关注怎样消除蒙昧、开启民智,那么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的王晋康则试图以科幻的表达方式将这种科学思维延续下去,并使目光穿越地球与人类社会的限制,投射至更加浩渺的寰宇星际。如果你能认真阅读,仔细思索,会发现成功的科幻作家所起到的社会影响、重塑民心等作用绝不比纯文学作家少。

  翻开这些风格不同的作品,可以发现每个篇目里他都在提出新的问题,并寻找可能的答案。他是作家、科学爱好者,同时也是历史学家、关于未来的预言家,在科幻的言说方式下,将思想的跋涉进行到了极致。他怀着巨大的悲悯仰视苍穹,希望跳出人类固有的窠臼反观自身,在个体生命有涯的焦灼中不断观照人类共同的命运。他幻想出的未来世界,那些人类不得不面对的种种灾难,在当下或许并无太多可能性,但在时间之翼飞速行驶的将来,这些难题也许会一一到来,而他给出的诸种解决途径或许能够给人类带来难得的启示。

  2023年《王晋康文集》出版,当沉甸甸的21卷摆在面前时,我们惊叹于作者令人折服的创作力与想象力,同时期望这套呕心沥血之作可以成为中国科幻文学的里程碑,为后人提供基石般稳健的支撑与参照。

  (作者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创作研究基地学术委员、北京元宇科幻未来技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河北科技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