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爱莲先生被誉为与吴晓邦先生齐名的中国现代舞蹈的拓荒者,而这个“拓荒”的鲜明特征,就是为民族的独立与进步而舞。虽然知道戴先生祖籍是广东江门,也知道江门把戴先生倡导的“人人跳”搞得如火如荼,但对于歌舞剧《戴爱莲》在江门的隆重推出还着实有些意外!更为这部塑造“舞蹈家”形象的“歌舞剧”成为国家艺术基金2020年度舞台艺术创作资助项目而欣喜。
当然,用“歌舞剧”演绎“舞蹈家”,并非主要去演绎戴爱莲如何成为舞蹈家,而是通过戴爱莲的人生抉择,让广大观众知道了戴爱莲是一位怎样的舞蹈家——知道了这位受人爱戴的舞蹈家戴爱莲,如莲荷般的冰清玉洁,倾毕生之心血为民族的独立与进步而舞!歌舞剧开门见山,由1940年的伦敦码头拉开帷幕。心急如焚的戴爱莲逢人便说“我会做饭,会扫地,会缝衣服,我还会跳舞”,目的就是想通过应聘一份工作而回到自己的祖国——这个人生抉择让她远离了在西印度群岛特立尼达的母亲(mother)而投向了祖国(motherland)的怀抱!这一年,年仅24岁的戴爱莲还只是一位人见人爱的年轻舞者,而她却矢志不渝地挚爱着自己的祖国。
序幕就直截了当地取名为《船票》,编剧兼总导演李雄辉构思了一个“从一张船票开始的故事”。这个开场让我联想到那句人生格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关键处往往只有几步”!选择人生关键处的抉择来开启戴爱莲的人生历程,不仅是绝佳的故事讲述切入点,也很适合一部歌舞剧开场的氛围:在一个熙熙攘攘的远洋码头,各色人等都在奔赴自己的前程,这其中便有一位执着一念的姑娘,想通过付出自己辛勤的劳作换取一张船票,目的是回到正在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的祖国……这样一个单纯的动机,由于是奔赴一个充满艰险的行程而充盈着戏剧的张力!
李雄辉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读于北京舞蹈学院音乐剧专业,这个专业主要是培养音乐剧表演人才。现在在中央戏剧学院任教的他,已担任多部音乐剧的导演,也自己上手尝试着为音乐剧编剧。在一个偶然的机遇中,他遇见了江门市戴爱莲文化艺术发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艺术总监林俐,并且得知了江门是舞蹈界景仰的戴爱莲先生的故乡;于是他带着这份景仰的心情开始了歌舞剧《戴爱莲》的剧本创作……其实,被称为“歌舞剧”的《戴爱莲》就是一部塑造中国舞者形象的中国特色的“音乐剧”。除个别的歌曲设置、歌词撰写还可进一步推敲外,李雄辉的编剧就总体而言是符合音乐剧的创作特征的;或者因为他本身以导演的思维来构剧,该剧从事象组织、冲突酝酿、性格刻画、情节推进、曲词意象到歌曲旋律,都显得很有章法也很有趣味——如许多音乐剧创作者所追求的那样,把“有意义”的东西做得“有意思”。
最初得知广东江门要创演歌舞剧《戴爱莲》,我是充满欣喜的,因为要把一辈子在舞台上服务人民的舞蹈家塑造成一个令人景仰的舞台艺术形象,对于中国舞蹈界而言是期盼已久的。稍后看到歌舞剧《戴爱莲》的剧本,着实让我有些惊喜:一个原因是学音乐剧表演出身的李雄辉居然也会“编剧”了?另一个原因是其编剧紧扣并升华了“为民族的独立与进步而舞”的主题。在不久前赴江门看过首场演出后,笔者由欣喜、惊喜以致感到有点儿狂喜;当然,这是为该剧演员狂热的投入、为观众狂欢的追捧而不知不觉地喜由衷来、喜形于色……
我的狂喜首先基于歌舞剧《戴爱莲》剧情结构的高度自觉。既然从戴爱莲人生关键时刻的抉择来开启其人生历程,创作者就紧紧把握住戴先生人生“关键处”的自觉选择:自第一步选择奔赴烽火连天的祖国后,紧接着第二步是表达她对祖国满目疮痍的感受(“我像一叶浮萍在滚滚波涛流转,哪里才是我的港湾”);第三步是由时代的背景切入到个人的心境,在对难民的扶助中,喻示自己虽是一叶“浮萍”,也不妨为他人提供一个小小的“港湾”(这也成为剧中她吸引了恋人叶浅予的重要机缘);她被带入真正的“港湾”是剧情结构的第四步——宋庆龄是抗日阵营的“港湾”、叶浅予则是她心灵依傍的“港湾”……在合唱烘衬下,戴爱莲与宋庆龄、叶浅予的对唱深深地吸引了观众……
接下来是剧情闪回到戴先生的幼年时光,这第五步是对于初心的自省,是自那时就萌生的民族自尊心(“黄皮肤也想跳芭蕾”)——走出特立尼达,走向伦敦,坚信“世界会是自己的舞台”;第六步仍是自省“初心”,在伦敦看到“一个新的世界在眼前展开——然后由库特·尤斯的舞作《绿桌》的启示,坚定“要跳出自己的舞蹈”的信念,要为自己这“一滴水”去“寻求属于我的海洋”……接下来的步骤紧凑而急促;第七步是奔赴“别想让我投降”的战场;第八步是“世上没有人上人”的呐喊;第九步是深入民间采风、创演了在中国现代舞蹈史上留有重要一笔的“边疆音乐舞蹈大会”……这之前还有一段形式感很强的“拉班舞谱”的传扬,创作者或许是想关注戴先生的“世界性”。但笔者认为,如能将戴先生为祝愿祖国新生而创作的《荷花舞》融入剧中,至少会具有三个意义:一是在“歌舞剧”的模态中真正看到代表戴先生峰值的舞作;二是在情节推进中为戴先生临终之际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信仰”做一个坚实的铺垫;三是当年为庆祝新中国诞生而创作的《荷花舞》的独特意象的象征意味,更可以成为戴先生“为民族的独立与进步而舞”的人生象征!
歌舞剧《戴爱莲》自序幕《船票》后分两幕展开:第一幕的四场戏分别是《逃离》《会见》《比赛》《伦敦求学》;第二幕的九场戏分别是《别想让我投降》《思乡曲》《世上没有人上人》《在中华大地上跳芭蕾》《拉班舞谱》《采风》《伤痛》《妈妈的真谛》《舞蹈盛典》;而《尾声》便是引得到场观众都哼唱相伴的《信仰》:“天空和大地,多么苍茫多么美丽,生生世世永不熄。就如同那光和亮,从不曾分离。风的荒凉,吹来树的守望;树的守望,只为坚强生长;坚强生长,追逐明日阳光;让明日阳光,驱散那迷茫……这是民族之光,照亮那路和前方,闪光在我的胸膛;这是信仰之光,穿越海洋和山岗,给我力量,去迎接明天的曙光!”在观剧现场的哼唱中,这歌词会让我瞬间联想到贝多芬的《欢乐颂》:“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在翌日召开的观剧座谈会上,笔者提及《信仰》一曲“仿写”的痕迹……编剧兼总导演(当然也是歌词作者)李雄辉点头称是——因为“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正是他创作歌舞剧《戴爱莲》的日日夜夜里拂之不去的执念和情思!
(作者系北京市文联特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