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交响乐团建团40周年演出现场
深圳交响乐团音乐季音乐会《大地的回响》,于9月16日在深圳交响乐团排练厅举行。马勒与叶小钢分别所作的《大地之歌》先后上演,中西合璧,在深交音乐总监林大叶自信深沉的指挥间,在歌唱家们动人的演唱与深交厚积薄发的演奏之中,将上半场叶小钢的“大地”与下半场马勒的“大地”,恰到好处地衔接,构成了一场音乐的盛宴、诗歌的庆典和文学的高端际会。
叶小钢的《大地之歌》是2004年根据七首唐诗创作的声乐交响曲,是为女高音、男中音与乐队而作的。2005年年初,中国爱乐乐团便携这部中国版《大地之歌》走出国门巡演,所到之处,无不引起热烈好评和由衷赞美。经过18年的沉淀,如今这部作品由深圳交响乐团深情演绎,依然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这部作品的生命力,在于叶小钢深植千年传统文化唐诗土壤之中,甚至就是直接吸吮的创作成果,这也是他多年来对马勒的崇拜和他对《大地之歌》的精心研读的成果,他采撷了古今中外极具价值的文化精华,勾兑了一瓶有着特殊味道的高级烈酒,既是向马勒致敬,也是敬献给李白、孟浩然、钱起、王维等唐代大诗人和广大观众。毋庸置疑,叶小钢成功地将个性化的才情与魄力以及勃勃雄心彰显了出来。
音乐会的上下半场有着强烈的东方色彩与西方语境,上半场是叶小钢创作的《大地之歌》,率先出场的是女高音郭森。她的声音一出,观众仿佛就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李白的悲情之中,因为她直接唱的是李白的古诗《悲歌行》。她西方咏叹调式的花腔技巧,如同从天而降的“悲来乎,悲来乎”,犹似划过长空的雷鸣,原汁原味的唐诗神韵、李白的古诗语句,面对现场与网络上的观众,她似唱似咏,引吭高歌,恰如一种悲怆的释放,无今无古,令人震撼。
早在1908年,马勒就曾以李白、钱起、孟浩然和王维的七首唐诗德文版为歌词创作了《大地之歌》,以其磅礡的气势及悲天悯人的情怀所构成的交响诗篇,成为西方音乐的传世经典。而当《大地之歌》在西方演绎了近一个世纪后,才回到了中国这片诞生唐诗的大地。那是1998年5月,一支德国交响乐团来华演出马勒这部《大地之歌》,由于在乐曲来源介绍中注明了“根据中国唐诗创作”,在中国文化界引起强烈反响。然而,由于马勒使用的诗集《中国之笛》中并未明确注明这些诗的原作及作者,因此,当这组唐诗经历一路风尘回到华夏大地时,破译和考证这些唐诗便给中国学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据了解,马勒是在遭遇了人生中最悲惨的那一年创作的这部作品——4岁的大女儿因病夭折,马勒在事业上多有不顺,不得不辞去维也纳歌剧院总监一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健康也出了大问题,确诊为心脏病,在当时很难医治。三重打击重压下,马勒有幸阅读了妻子买来的一本德国诗人汉斯·贝翻译的诗集《中国之笛》。诗集中,李白、孟浩然等诗人道出的与亲友离别、命运飘零之感与马勒的经历如此相似,这种东方伤怀唤起了马勒的灵感,他从中挑选出七首,开始谱写这首由六个乐章组成的《大地之歌》。
作曲家从诗歌中寻找创作灵感或素材,这在西方经典音乐中并不罕见,诸如德彪西的《贝加莫组曲》的灵感来自法国诗人魏尔伦《月光》中的诗句,勋伯格的声乐套曲《月下的皮埃罗》也是从比利时象征派诗人阿伯特·吉罗的朦胧组诗中找到自己需要的元素。这是一种机缘,是作曲家与诗人的一种心灵的深层沟通或共鸣。马勒读到唐朝李白等诗人的诗歌,已是经过了几道走形的翻译之手,尽管如此,字里行间传递的基本精神和情感元素是不会走样的,或许正是这种人生境遇让他有了共鸣,产生了某种契合,才有了这部《大地之歌》。这是艺术家心灵与心灵的交融,也是艺术创作的真谛。
叶小钢无疑深谙这种艺术创作规律。他正是在马勒的基础上,保持原来的曲式结构,重塑一曲属于中国人的《大地之歌》。他选取了李白的《悲歌行》《宴陶家亭子》等、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期丁大不至》及王维的《送别》等七首诗歌作为起点,大胆创作了描述人间悲欢离合、演绎世情起落有致的中国版《大地之歌》。
作曲家的作品写出来,若想得到传播,一定要有好的歌唱家和乐队演出。效果如何,需要舞台上的再度创作,这就要看指挥家歌唱家的功力与交响乐队的发挥了。郭森这位旅欧女高音歌唱家,曾在《爱的甘醇》《魔笛》《弄臣》《美卡的朝圣者》等几十部歌剧中担当主角,在十几年的歌剧生涯中积累了丰富的歌剧演唱和表演经验。她的美妙的歌声赢得了北美媒体的好评:“作为抒情花腔女高音,她的声音纯净,表现力丰富,不仅有着银铃般的音色,也拥有普契尼女高音温暖的音色和戏剧线条”。她以一个中国艺术家的理解与投入,唱出了李白的“主人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接下来的歌词不像在唱,而是用心在倾述,一种杜鹃泣血般的“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荡气回肠,绕梁不绝。
旅欧著名男中音歌唱家刘嵩虎在唱到李白《春日醉起言志》时,也是声情并茂。这些海归的歌唱家们,一旦回归到祖国大地的怀抱,他们的民族情怀、古之幽情,竟如此的浓郁而葳蕤。
下半场是马勒的《大地之歌》。这是一部由六个乐章组成的套曲,作曲家自己称之为《男高音、女低音(或男中音)和乐队的交响曲》。这个标题是为了强调乐队的重要性,因为乐队在这里已远远超出了伴奏的含义。
第一乐章“大地哀愁饮酒歌”,快板乐章一开始,呼叫般的引子主题由圆号奏出,接着,由弦乐奏出的旋律有机地联系着整个乐章。男高音莫华伦身着蓝色西装亮眼登台,宝刀不老:“天虽长,地虽久,到了春天花儿竞相开放”,深交的弦乐如至仙境,显示出了无比美妙的音色,情景交融,恰到好处地烘托了歌唱家的魅力。当引子主题再次出现时,莫华伦悲痛地唱道:“然而人生尽情,欢乐也不过百年。”
再现部开始后引子和第二主题同时再现,歌唱与音乐在这里同时达到高潮:“朋友,举起你的酒杯,现在正是干杯的时刻!生是黑暗的,死也黑暗。”乐章在圆号强奏出引子的主题后结束。这时候观众会感觉到乐器并非是在伴奏,而是在进行深挚的歌唱。
出生于上海的旅欧女中音歌唱家朱慧玲在第二乐章的《寒秋孤影》中,如鱼得水。她曾主演的《卡门》《维特》《女人心》《蓝胡子公爵》等名作以及德奥轻歌剧作品,让她拥有了相当丰富的演唱技巧。她那罩着金色光泽的长发,如同波纹涟漪,随着她的优美唱腔的起伏而楚楚动人。水涨船高,船高水助,深交的演奏有着诗情画境,浓妆淡抹总相宜,一派出神入化。
林大叶是马勒迷,他对马勒有着深入理解,他在指挥马勒的作品时,形神兼具,有着忘我的入戏感。笔者十分喜欢这个乐章的行板,特别是朱慧玲的歌声与双簧管的对接,就是一种天赖般的对歌,唱不出来的地方,管乐吹出来;吹不到的地方,再由歌唱家唱出来。深交的管乐阵容整齐,尤其单簧管衣丞与双簧管崔骁峥的独奏,简直就是另一种来自欧洲的歌声,与朱慧玲在此起彼伏间,传递出动人心弦的千古情思。
马勒在第二乐章《寒秋孤影》以及第六乐章《永别》中大篇幅运用双簧管的独奏,其原因就是双簧管这支最接近人声的乐器,与歌声更贴近。马勒的音乐、唐代的诗词,其共同点在于开放的文化氛围之中,个人的感受可化作音符、化作文学诗词,来展现其内心的思绪,情感表达得非常直接与细腻。因此,他在对音乐的诠释中,哨片以及声音的选择,也是遵循于此,即抛除“古典主义”纯音响声音之“美”,不可量化,非常大胆且直接地表现乐句。就好比人在极度悲伤、极度孤独或与佳人永别时的那种状态,或嚎啕大哭,或泣不成声;就好比天山万里别、天地一身孤的情绪。此时有的不是一如既往的端庄,而是让音乐的语言像洪水一样奔涌,无法阻拦。崔骁峥说:“我希望我的演奏可以将观众带进这种情绪之中。”他确实做到了。这是一种文化自信,也是一位演奏家的内心告白。
这是一场令人震撼的音乐会,在笔者听了深交十多年的音乐会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一种体验。
展开世界地图,我们一眼就会发现这颗小小的星球竟是由两种基本的色调——黄色与蓝色——装饰起来的。中华民族和古希腊自古以来的各种生存条件是那样的不同,它们恰好各自体现了黄与蓝这两种地球色彩的极致。”土地民之先,民以土为本,这一切在说明黄皮肤的我们是“大地之子”,与此相反,古希腊民族则是“海的女儿”。相传女娲用黄土所造出的东方人和自以为是从海水中洐生出来的西方人是何等的不同,仿佛命中注定要走不同的美学道路。然而,马勒却让一曲《大地之歌》唱响天下,并将蓝色的大海与黄色大地融为一体,情动天地。
深交的成功演出,来自这个团队扎实的企业文化建设。刚刚庆祝了建团40年,全团上下群情高昂,上下齐心合力,体现在排练中的一针一线,枝叶关情。林大叶的事业已达到了成熟后的升华,他思想开放,为乐手们搭设了一个很广阔的平台,让深交的年轻人有了更大的胆识与魄力,去大胆发挥、直抒胸臆,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